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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弦寄漂泊信

第八章:《火塘邊的聾啞阿公》

清弦的指甲在弦上頓了頓,弦音發澀,像被什么東西卡著。她往弦上哈了口氣,白霧散開時,眼里浮出層水汽。

“三十多年了,我后腦勺那疤還在?!彼嗣弊雍竺?,指腹劃過塊凸起的肉,“就是啞巴阿公砸的,一塊尖石頭,當時就見了血?!?/p>

那年清弦才八歲,帶著六歲的妹妹上山放驢。竹林密得像堵墻,驢拴在竹根上啃葉子,倆娃閑得慌,就想找火……山里的娃,沒別的玩,就愛湊堆燒火,卷著芭蕉葉學大人抽旱煙,用石頭窩子燒水,看水汽冒起來,覺得比過年還熱鬧。

附近只有啞巴阿公的窩棚有火。那窩棚搭在山坡背陰處,竹子編的,小得像個雞籠,里面就一鋪竹笆床,一個火塘,塘邊堆著些干柴。阿公是清弦家的遠房叔公,聾啞人,整天背著麻袋討飯,討來的東西分一半給坡上的智障阿婆和耳聾阿公,自己就窩在這棚里歇腳。

那天遠遠瞅見阿公坐在火塘邊,清弦就拉著妹妹往棚里鉆?!半x老遠就看見他脫了褲子,蹲在火塘邊抓虱子。”清弦的聲音壓得低,像怕驚著誰,“他褲襠黑乎乎的,倆大腿使勁夾著,手里捏著個虱子,‘啪’地扔火塘里,火苗‘噌’地跳一下?!?/p>

倆娃站在棚門口,比劃著要火種。阿公指指火塘里的柴頭,又指指自己的嘴,咿咿呀呀地哼……清弦懂,他是說這柴是他從山里砍的,金貴得很?!拔覀兙投⒅莻€紅通通的柴頭看,眼睛都直了?!鼻逑业闹讣灼M掌心,“那時候哪懂啥叫舍不得,就覺得他小氣?!?/p>

妹妹突然抓起個燒得半透的柴頭,拉著清弦就跑?!拔耶敃r也傻,跟著就跑,以為他一個啞巴,追不上?!闭l知道阿公“嗷”地叫了一聲,抓起塊拳頭大的石頭就砸過來。

“后腦勺‘嗡’的一下,像被悶棍打了?!鼻逑颐嗣弊樱拔乙皇治嬷^,一手還死死攥著那柴頭……舍不得扔啊,好不容易弄到的火?!毖樦^發往下淌,流進脖子里,燙得像開水。

跑到放驢的地方,清弦才敢松手。柴頭在地上滾了滾,她趕緊扒拉點干草,吹了半天才燃起來。妹妹蹲在旁邊,看著她頭上的血,突然咯咯地笑,笑得渾身發抖。“那笑聲,在竹林里蕩來蕩去,瘆得慌。”清弦的聲音發顫,“我當時就覺得,她不是我妹妹,是山里的精怪?!?/p>

她從驢背上扯下塊破布,蘸著溪水泡的水擦血,血水里混著草屑,擦了半天也擦不干凈?!拔腋妹谜f,回家不許說,說了要挨打?!泵妹弥活欀?,指著她頭上的血,說像山里的紅果子。

那天回家,清弦把帶血的褂子藏在床底下。冬天干燥,血很快結了塊,黑紅黑紅的,像塊硬殼。阿媽后來發現了,問她咋回事,她只說是摔的?!澳枪幼酉戳税吮椋∽舆€在,像長在布上了?!?/p>

更讓她怕的是,阿公第二天照樣去她家討梨。“他笑瞇瞇地站在梨樹下,指著樹上的大黃梨,咿咿呀呀的。”清弦躲在門后看,看見阿公的手背上還有柴灰,“我媽摘了一大袋給他,他背著就走,好像昨天砸人的不是他?!?/p>

妹妹還在笑,吃飯笑,睡覺笑,一笑就是好幾天?!拔铱傆X得她的笑聲里有阿公扔石頭的‘嗷’叫聲,有血滴在地上的‘嗒嗒’聲?!鼻逑业南乙敉蝗坏拖氯?,像山澗里的陰風,“那時候才知道,有些人你對他好,他不一定對你好;有些笑聲,比哭聲還嚇人?!?/p>

后來那褂子被清弦扔了,可后腦勺的疤還在?!懊先ハ駢K小石子,硌得慌?!彼龘芰讼孪遥魷实煤埽瑓s帶著點說不清的澀,“就像那天的事,過了幾十年,想起來還覺得后腦勺發疼,耳朵里全是妹妹的笑聲,還有阿公扔石頭時,那聲‘嗷’。”

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帶著北方的涼意。清弦望著窗外的樹,突然覺得那樹影像極了當年的竹林,密得讓人喘不過氣。她知道,有些事就像那血印子,洗不掉,忘不了,只能跟著日子走,走一步,就離那天遠一步,卻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突然冒出來,提醒你……山里的風,從來都不只是暖的。

后來清弦總躲著啞巴阿公。他再去家里討梨,她就往竹林里鉆,聽見他咿咿呀呀的聲音,腿肚子就打顫。

有回阿公討到半袋玉米,路過清弦放驢的地方,特意停下來,從麻袋里抓了把炒玉米粒,往她手里塞。玉米粒還熱乎著,帶著點焦香。清弦攥著玉米,手心里全是汗,抬頭看阿公,他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和那天扔石頭時,眼睛瞪得溜圓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沒敢吃,偷偷扔給驢了?!鼻逑业闹讣自谙疑瞎瘟讼拢乙舭l悶,“那驢嚼得嘎嘣響,我卻覺得像在嚼我的心。”

妹妹還是老提這事,見人就說:“我姐被阿公用石頭砸破頭啦,血淌得像小溪!”她說的時候眼睛發亮,好像在講什么好玩的事。有回被阿媽聽見,照著她屁股就打了兩巴掌:“沒良心的,你姐流血你還笑!”妹妹咧著嘴哭,哭著哭著又笑了,說:“姐還攥著火種呢,沒扔掉!”

清弦這才知道,妹妹笑的不是血,是她那股子傻勁……為了個破火種,頭破血流也不松手。

那年冬天來得早,下了場凍雨,竹林里結了層冰。清弦去給驢添草,遠遠看見啞巴阿公的窩棚塌了一角,竹笆床露在外面,被雨打得濕漉漉的。他蹲在棚子邊,用手往起扶竹子,手指凍得通紅,像熟透的山楂。

清弦站在原地,腳像被釘住了。她想起阿公抓虱子時,扔進火塘的“啪”聲;想起他塞給她的炒玉米,帶著焦香;想起他砸過來的那塊石頭,涼得像冰。

她轉身跑回家,抱了捆干稻草,往棚子那邊送。阿公看見她,愣住了,手里的竹子“啪”地掉在地上。清弦把稻草往他懷里一塞,扭頭就跑,后腦勺的疤在風里隱隱作痛。

跑過竹林時,聽見身后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回頭看,阿公正把稻草往棚子里拖,嘴里哼著不成調的調子,像在唱歌。

后來清弦去北方打工,臨走前特意去了趟阿公的窩棚。棚子修好了,火塘里的柴燒得正旺,塘邊放著個梨核……是她家樹上結的那種大黃梨。

“現在后腦勺的疤早就長平了,摸不出來了?!鼻逑覔芰藗€長音,弦音在屋里蕩了蕩,“可有時候彈古箏,弦一顫,就像那塊疤在跳……提醒我,山里的人,山里的事,都帶著股子野勁,狠起來能砸破頭,暖起來也能焐熱人心?!?/p>

她低頭看弦上的松香,粉末飄起來,像極了那年火塘里的火星子,明明滅滅的,卻在記憶里,燃了幾十年。

《火塘余溫》

最后見啞巴阿公,是清弦嫁去北方的前一年。

那天她回云南老家,特意繞去山坡看他的窩棚。竹笆床換了新的,火塘里堆著半干的柴,塘邊放著個豁口的粗瓷碗,碗底還沾著點玉米糊。阿公不在,地里的包谷卻長得齊整整的,比別家的都高半頭。

鄰居三嬸路過,說阿公前陣子摔了腿,被接到村頭的五保戶院里了?!八偰钸赌?,說北方的娃子冷,要多穿件衣裳?!比龐鹜厣线丝?,“一個啞巴,心思倒細?!?/p>

清弦往阿公的窩棚里塞了袋紅糖,是北方買的,據說能補血。她摸了摸火塘邊的石頭,還帶著點余溫……像那年她送來的稻草,焐熱了棚子,也焐軟了心里那塊硬邦邦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碰見妹妹抱著娃,在溪邊洗衣裳。娃鬧著要吃糖,妹妹就從兜里掏出塊水果糖,剝開紙,塞到娃嘴里,動作像極了當年阿公往火塘里扔虱子。

“還記得啞巴阿公不?”清弦蹲在她旁邊,看溪水漫過她的手。

妹妹笑了,笑得眼角有了細紋:“咋不記得?你頭破血流還攥著火種,傻得很?!彼D了頓,聲音輕下來,“后來我才知道,我笑的時候,你后腦勺的血正往下淌,像條小蛇……我是嚇的,不知道咋個辦,只能笑。”

清弦的心猛地一松,像那年火塘里炸開的火星子。原來妹妹的笑不是瘆人,是慌;阿公的狠不是壞,是護著自己那點可憐的家當。山里的人,愛和恨都藏得深,像埋在土里的種子,不發芽,誰也不知道是甜是苦。

去北方的火車上,清弦摸了摸后腦勺……疤早就平了,可總覺得那里有塊小小的石頭,涼絲絲的,卻不疼。她想起阿公的窩棚,想起火塘里的柴,想起妹妹的笑,想起那塊砸過來的石頭,突然明白:山里的日子,從來不是非黑即白。

就像火塘里的火,能燒虱子,能暖身子,也能燙著人。可只要還有火星,就能再燃起來,照亮那間小小的窩棚,照亮那些說不出、道不明的人心。

古箏的弦還在顫,清弦撥了個泛音,像山澗里的回聲,遠遠的,卻很清亮。她知道,有些疤會結繭,有些記憶會褪色,但那些藏在煙火里的暖,會跟著日子走,走再遠,也能聞見那點火塘的香。

日子嘛,總有疤,也總有糖。

北方的壁爐燒得正旺,清弦添柴時,指尖不經意蹭過后腦勺。那道疤早已融進皮肉,摸起來和別處沒兩樣,可每到陰雨天,總會隱隱透出點鈍痛,像火塘里沒燒透的柴頭,悶在土里,卻還存著點熱乎氣。

前陣子妹妹來信,說啞巴阿公去年冬天走了,走的時候很安詳,手里還攥著個梨核?!拔灞粼旱娜苏f,他總在兜里揣著梨,見了娃娃就往人手里塞?!泵妹迷谛爬锂嬃藗€小笑臉,“像極了當年給你塞炒玉米的樣子?!?/p>

清弦把信湊近壁爐,火光在字跡上跳動。她突然想起阿公窩棚里的火塘,想起那把被她扔掉的帶血褂子,想起妹妹懷里那個叫“阿火”的小侄兒——是妹妹特意取的名,說要記著山里的火,也記著那些又燙又暖的日子。

指尖的柴禾裂開細縫,露出里面的白。清弦望著跳動的火苗笑了,原來阿公扔過來的不只是石頭,還有把沒說出口的軟心腸;妹妹當年笑的也不只是血,是兩個娃在山里跌跌撞撞長出的膽氣。

這些年走南闖北,后腦勺的疤早成了老朋友。疼的時候摸摸,就像摸著火塘邊被烤熱的石頭,糙得很,卻帶著股子實在的暖。日子就是這樣,疤會慢慢長平,苦會慢慢回甘,就像火塘里的余燼,看著滅了,扒開底下,全是焐了半宿的草木香,能暖透大半個后半夜。

開春時教阿火劈柴,小家伙掄不動斧頭,卻愛蹲在爐邊看火?;鹈缣蛑窈蹋车盟劬α辆ЬУ?,像極了當年竹林里,妹妹盯著火種笑的模樣。清弦伸手,指尖劃過他后腦勺——光滑得像塊新磨的石頭,沒有疤。

“姨婆,你的頭怎么了?”阿火仰起臉,小手摸著她的疤痕。清弦捉住那只軟乎乎的手,按在自己掌心:“這是山里的石頭留的印子,記事兒呢。”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爐邊的柴堆上,暖得像火塘邊的溫度。她忽然明白,有些疤會慢慢長平,像被溪水磨圓的石頭,不再硌人,卻把最烈的疼、最暖的香,都刻進了年輪里。就像啞巴阿公的梨,妹妹的笑,火塘里明明滅滅的光,最終都成了揣在懷里的炭火,走再遠的路,心里也總揣著那么點熱乎氣。

柴火燒得正旺,噼啪聲里,清弦輕輕說:“你看這火,燒過的柴會成灰,可余溫能焐熱半鍋粥。人也一樣,受過的傷會結疤,可那些燙過的疼,暖過的香,最后都會變成骨子里的勁兒,讓你走得更穩當?!?/p>

阿火似懂非懂,抓起塊小木頭往爐里扔,火星子濺起來,落在清弦的手背上,溫溫的,不疼。就像那年阿公塞給她的炒玉米,燙過掌心,卻在多年以后,暖透了異鄉的冬夜。

有些印記,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人疼,是為了讓人記得——記得山風的烈,也記得火塘的暖;記得石頭的硬,也記得人心的軟。這些攢在心里的熱,足夠焐熱往后的每一個日子,穩穩當當,走下去。

農韻子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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