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繁華盛大的西陵國如今成為焦土。宮闕被焚，街道遍地尸骸，斷壁殘垣間僅余少數茍活者，以往的太平盛世成為遙不可及的奢望。

琉璃瓦映日、金磚鋪地的西陵宮，在亂軍的鐵蹄下瞬變崩塌，成為人間煉獄。

亂軍的刀戟撞碎了窗欞，喊殺聲撕破宮闈寂靜，西陵宮亂作一團，此時此刻殿堂有位身穿白衣的女子。

她想退，腳卻像被釘在金磚上，那曾經因她舞姿而點亮的殿堂，如今成為困住她的牢籠。有人認出了這張臉，粗糲的罵聲混著刀刃摩擦的寒響撲來。

“你就是那從晟國過來禍國殃民的妖女！”

她似乎已料到最終的結局此時的她即無反抗之力也無退路可尋，西陵人痛恨她、連晟人都未必將她視為同胞，最終在混亂中成為無人包庇的犧牲品。

顫抖的身軀已觸到冰涼的劍鋒，發髻散了，珠釵滾落與地上斷箭混在一起。

那抹曾經攪動兩國風云的倩影，最終沒能躲過亂世的屠刀，像一朵被狂風揉碎的荷花，悄無聲息的墜落在冰冷的宮磚上，只余下一縷香魂，隨著戰火消散在風中。

“沙沙沙——”

風掠過時，滿樹海棠像是被驚動的胭脂云，簌簌地動，一股蜜蘭香味隨著風從半開的窗欞漫進了屋中。

屋里的女孩被一陣海棠香味擾醒。

眼皮重得像墜了鉛，費力掀開，入眼是熟悉的青紗賬，繡著纏枝蓮花青花紋的賬角垂在耳邊，伴著清風輕輕晃動。鼻尖縈繞著的，是幼時屋中常用的安神香，混著窗外的西府海棠的花香，清香雅致，沒有半點戰場上的血腥味。

手不自覺抬起來，觸摸的是自己的臉頰——光滑、溫熱、稚嫩。素色的中衣下肌膚也沒有被刺傷的疤痕。

她猛的下榻，往菱花鏡跑去，望下鏡中的自己——發絲飄落肩頭，烏亮柔軟，女孩臉圓圓的，額頭飽滿，一雙大大的杏眼，燦若繁星，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五官卻十分小巧精致。

不可置信的女孩踉蹌了幾步沒站穩跌坐在地上，隨即心口忽然一陣發緊，不是臨死前的劇痛，而是失而復得的震顫。

明明慘死在戰火硝煙中卻睜眼回到9歲的模樣，此刻還并未卷入權力的斗爭當中，不過是那位不受父皇寵愛與待見的二公主季韻華。

貼身侍女秋水剛好端著銅盆轉過屏風，正撞見自家公主跌坐在地——月白的寢衣裙擺鋪在木板地，像被揉皺的云，頭發凌亂披散著。

“公主！”她手里銅盆“哐當”得一聲摔落在地上，水濺濕了裙擺也顧不上，幾步奔過去蹲下身急忙扶起公主的胳膊攙扶起來：“怎的赤著足便下了榻？且讓我瞧瞧，可有傷著哪。”

秋水見無傷損，心下便安了，雙手穩穩拖住公主的腰和膝彎，稍一用力便將人打橫抱起。公主輕得像片云，她緊緊攥著衣襟望著眼前的侍女，不自覺便深深貼在她懷中，是生前讓公主熟悉且安心的味道。

秋水步子極穩，踩著地毯上的紋路走到床邊，將公主的腳輕輕放在床沿。秋水輕輕嘆了一口氣，俯下身子溫柔的望上公主：“公主下次莫要再赤足下床了，如今雖值春時，亦需謹防傷風的。”遲疑了一會秋水再次開口：“莫非是夢魘了，把公主嚇著了，才下榻摔倒嗎。”

韻華對上那雙帶著暖意的眼睛，下意識鼻尖泛紅抽動，目光瑩瑩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水的月高了，淚光閃爍。

她回憶起生前——因韻華公主不受父皇待見，在這宮墻之內，與兄姊之中，她原是最不受寵的。未央宮的角落總是比別處暗些，公主的寢殿里，連冬天的炭盆都比別處少了一圈，宮里的奴才狗眼看人低，便不待見未央宮上下，人人見了公主也只當沒瞧見，迎面走過也懶怠屈膝，賞賜的份例苛刻扣半載，竟無一人肯替她說話，可唯獨只有名為秋水的宮女，甘愿申請提拔成為公主貼身侍女，晨昏定省從無差錯，那年公主隨口一說“窗紙透風”她夜里便捧著漿糊守在窗下，手指凍的發紅也只顧著仔細糊裱，偶有貴主兒的內侍來尋釁，她總是垂首擋在公主身前，甚至之后也陪著公主背離家鄉陪嫁西陵國。

過往那些被呵護的暖，那些被失去后的冷，此刻全堵在胸口，擠壓許久的委屈在這一刻決了堤，公主望著秋水眼底熟悉的疼惜，這時秋水似乎要說些什么，那聲“公主”剛入耳，緊繃的弦便徹底斷了，她撲過去，額頭抵在侍女肩上，雙手死死抱住那身半舊的青布衣裙，指尖都泛了白。

“嗚……”哭聲起初是壓抑的嗚咽，很快變成了無法抑制的抽噎，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她渾身都在發抖，仿佛要將那些年受的冷遇，旁人的白眼，父皇的漠視全化為眼淚發泄出來。

秋水輕輕拍著公主顫抖的背，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寶貝，掌心帶著常年做活的微溫，像春日里曬過的棉絮，裹著妥帖的暖意。

“公主不怕。”她低聲細語，“可見我們小公主定是夢魘了，盡管如此夢都是虛妄的，有奴婢在呢。”她稍稍側過身，讓公主靠的更穩些，另一只手從袖口中摸出帕子，一點點替她拭去臉頰的淚水。

公主生前不明白為什么秋水如此護著一個不受寵的自己，可后來在宮中的閑言閑語聽聞得知到，秋水原是韻華公主那逝去母妃嬋妃的侍女，聽取那年深秋嬋妃因生產公主時難產大出血，過程中昏死好幾次可還是將公主努力的生了下來，可最終卻還是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