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十初被叔父接到永安城的第三個月,總算把“初塵居”的招牌掛了起來。
這天她帶著丫鬟青禾去采買,一身粉紗裙,耳上的掛墜隨著腳步晃晃悠悠,左眼下那顆朱砂痣襯得她那張娃娃臉尤為亮眼。剛走到街角,就見人群像潮水般往兩側(cè)退,連叫賣的小販都慌里慌張跪了一地。
“國師大人的儀仗!”
青禾拽著她就往墻根躲,聲音發(fā)顫
“快跪!”
簡十初被按得彎下膝蓋,眼角卻忍不住往上瞟,八人抬的烏木架子上,坐著個黑衣男人。銀面具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玄色衣袍垂落,隨著架子晃動輕輕掃過木欄,周身氣場冷得像數(shù)九寒天的冰。
“這就是國師沈遲?”
旁邊有人壓低聲音
“聽說他面具底下皮膚坑坑洼洼的,比蛤蟆皮還糙,不然干嘛遮得這么嚴實?”
“不光丑,還狠!前兒李鄉(xiāng)紳仗著是太子親信,強占民田,被他撞見,當(dāng)場就下令抄家了!”
“噓!別提太子殿下!聽說兩位大人不對付,太子殿下心善,上個月還開倉放糧救濟流民呢,哪像這位……”
議論聲嗡嗡的,簡十初聽得有趣,忍不住又抬了抬頭。
恰在此時,架子上的沈遲目光掃了過來。
距離不算近,他的視線漫不經(jīng)心掠過墻根,卻在她臉上頓了一瞬…記憶中的她模糊的模樣似又清晰了幾分。
有點像。
他的心亂了,指尖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袖中那支被摩挲了多年的梨花簪硌著掌心。可記憶里的女孩穿灰衣,眼神帶勁,怎么會是眼前這副嬌憨模樣?
沈遲移開目光,架子繼續(xù)往前。
“小姐你瘋了!”
青禾掐了她一把
“敢直愣愣看他!要是被記恨上,咱們這茶館都得被掀了!”
簡十初剛要說話,就見街對面駛來一輛馬車,車簾掀開,露出張溫潤如玉的臉。
“太子殿下!”
人群里有人低呼,紛紛又要下跪,卻被那男子笑著攔住
“免禮免禮,本王就是來永安城看看百姓生計,不必多禮。”
是太子趙珩。他目光掃過沈遲遠去的儀仗,笑容不變,語氣卻添了幾分關(guān)切
“方才沒驚擾到各位吧?沈國師性子是急了些,大家多擔(dān)待。”
百姓們忙說
“不敢”
看向太子的眼神滿是感激,比起冷面的國師,這位笑容溫和、常施恩惠的太子,顯然更得人心。
簡十初看著太子馬車駛過,又望了望沈遲儀仗消失的方向,忽然問青禾
“你說,這兩人誰更像好人?”
青禾想都沒想
“當(dāng)然是太子殿下!你看他多親和,哪像國師……”
話沒說完,就見太子的馬車在街角停了停,一個侍衛(wèi)低聲說了幾句,太子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對侍衛(wèi)吩咐:“去查查,初塵居的老板是什么來頭。”
侍衛(wèi)領(lǐng)命而去,馬車緩緩駛遠。
簡十初正琢磨著國師,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沈遲的侍從,正對著她拱手
“簡姑娘,我家大人有請。”
青禾嚇得臉都白了,簡十初卻定了定神,拍了拍裙擺
“國師找我?有何吩咐?”
“大人說,初塵居的茶不錯,想請姑娘去府中沏一壺。”
侍從語氣恭敬,眼神卻帶著審視。
簡十初笑了笑,帶著從容
“好啊,不過我得先回茶館取套新茶具,大人稍等。”
她轉(zhuǎn)身就走,腳步輕快,心里卻打起了算盤,沈遲莫名相邀,是何用意?
而架子上的沈遲,正聽著侍從回報
“大人,太子方才讓人查簡姑娘的底細了。”
他摩挲著玉蘭簪,面具下的目光沉了沉。
她左眼下那顆紅痣實在是惹眼,必須親自看看。
回到初塵居,青禾還在念叨
“小姐,咱們真要去嗎?聽說國師府里規(guī)矩大,稍有不慎就會掉腦袋的!”
簡十初沒接話,徑直走進后院。褪去粉紗裙,換上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帶上面紗。她從床底暗格取出個小巧的銅哨,這是碎玉閣的聯(lián)絡(luò)信號。剛要吹響,窗外忽然閃過一道黑影。
“誰?”
她反手摸向床頭的匕首,卻見黑影落在院里,單膝跪地
“閣主有令。”
是碎玉閣的信使。
“說。”
簡十初壓低聲音。
“太子趙珩已察覺你的身份。”
信使遞來一張字條
“閣主令你三日之內(nèi),接近沈遲,探聽他手中關(guān)于‘簡家舊案’的卷宗下落。若事敗,可自行了斷。”
字條上還畫著個潦草的符號,是“牽機引”解藥的標記,完不成任務(wù),下月的解藥就沒了。
簡十初捏緊字條,指尖泛白。太子果然是沖著她來的,而林隱這是逼著她往沈遲身邊湊。
“知道了。”
她揮退信使,重新?lián)Q上粉紗裙,褪去面紗,對著鏡子理了理蝴蝶結(jié)。她忽然想起街上那侍衛(wèi)的話,沈遲手里有簡家舊案的卷宗?
這倒是個意外收獲。
帶著茶具回到沈遲的別院時,暮色已濃。沈遲坐在廊下,面具依舊沒摘,面前擺著盤剛摘的青梅。
“大人久等了。”
簡十初將茶具擺開,動作行云流水,煮茶的手法帶著股與她嬌憨模樣不符的利落。
沈遲沒說話,只看著她指尖在茶具間翻飛。她倒茶時,手腕微揚,這神態(tài)……沈遲看著她出了神
“你這煮茶的手法,師從何人?”
他忽然開口。
簡十初手一頓,笑道
“自學(xué)的,瞎琢磨罷了。大人見笑了。”
沈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不錯,就是太淡。”
他話鋒一轉(zhuǎn)
“太子方才查你,你可知曉?”
簡十初心里一驚,面上卻裝傻
“太子殿下?他查我做什么?難道是民女的茶合了他的口味?”
沈遲看著她圓溜溜的眼睛,忽然覺得有趣。這丫頭裝傻的樣子,倒比真憨更招人。他指尖在杯沿劃了圈
“你是簡太傅的侄女,他自然要多留意些。畢竟……當(dāng)年簡家倒臺,他和我,都脫不了干系。”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簡十初心里。她強裝鎮(zhèn)定
“大人說笑了,家叔常說,先父是犯了錯,與旁人無關(guān)。”
“哦?”
沈遲挑眉
“你叔父倒是看得開。”
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向窗邊
“不過有些錯,未必是真的。”
簡十初頓了頓,正想問,院外忽然傳來爭吵聲。一個侍衛(wèi)匆匆進來
“大人,太子殿下的人在門口鬧事,說咱們扣了他們送糧的車隊。”
沈遲眸色一沉
“他倒會挑時候。”
簡十初趁機起身
“既然大人有事,民女就不打擾了。”
沈遲神色沒變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簡十初行了禮,走出別院,耳邊傳來馬蹄聲。太子的馬車停在她面前,車簾掀開,趙珩探出頭,笑容溫和
“簡姑娘這是從國師府出來?”
“是。”
簡十初福了福身。
“沈國師沒為難你吧?”
趙珩關(guān)切道
“他性子冷,若有失禮之處,你盡管告訴本王,本王替你做主。”
“多謝殿下關(guān)心,國師大人待民女很客氣。”
簡十初低頭應(yīng)道,眼角卻瞥見馬車里閃過一絲寒光,太子腰間的玉佩,和碎玉閣卷宗里“通敵信物”的紋路,竟一模一樣。
趙珩似乎沒察覺她的目光,笑道
“那就好。明日初塵居若是不忙,本王想請姑娘陪本王去城外的慈安寺上香,聽說那里的平安符很靈驗。”
這是明晃晃的試探。
簡十初心里冷笑,面上卻笑得天真
“能陪殿下上香是民女的福氣,只是民女明日要給國師大人送新沏的茶。”
趙珩的笑容淡了淡
“那真是不巧。”
馬車駛遠后,簡十初皺了皺眉,心里有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
而她不知道,沈遲在她走后,對著那杯沒喝完的茶出神。侍從進來稟報
“大人,太子的糧車確實有問題,里面混了不少私鹽。”
“扣下。”
沈遲聲音冷硬
“另外,去查碎玉閣的信使今日是否接觸過簡十初。”
他盯著那杯茶
“會是你嗎?”
隨后便一飲而盡
畢竟,他找了她十年,哪怕她真是毒,他也甘之如飴。
夜色漸深,初塵居的燈還亮著。簡十初坐在窗邊。三日內(nèi)探卷宗?正好,她也想知道,這兩位大人的戲碼里,藏著多少關(guān)于簡家滅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