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來的吧?住店不?”
一個戴瓜皮帽的黃牛湊上來,眼神在她補丁壘補丁的褲腳打轉。
“國營旅館五塊錢一晚,干凈實惠。”
她瞥了眼對方油膩的袖口,不由得皺緊眉頭。
“國營旅館五塊錢一晚,干凈實惠。”黃牛以為她動心,搓著手往近湊,“姑娘要不考慮考慮...”
祝錚沒搭理他,徑直離開。
前世她連半島酒店的水晶吊燈都嫌俗,何況什么國營旅館?
錢雖不算多,但足夠在這年代的滬城砸出點聲響。
當祝錚走進華燈大酒店的旋轉門時,前臺接待正對著小鏡子涂口紅。
那支玫紅色潤唇膏在83年的滬城算稀罕物,接待用小拇指抹勻唇角,抬頭看見祝錚時,口紅在臉上畫出道歪扭的線。
“要飯的去后門。”
她用滬語嘟囔著,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茶。
祝錚沒聽清說的什么,但對方眼底的嫌惡足夠直白。
她慢悠悠摸出褲兜里的現金,大團結在白熾燈下展開時,接待的搪瓷缸子“咣當”砸在大理石臺面。
女人瞳孔一縮。
這年頭普通工人月薪才五六十塊,眼前這丫頭竟攥著十張簇新的大團結。
“我要開總統套房。”
祝錚故意將“總統”二字咬得極重,前世她在迪拜住過七星級酒店的皇家套房,這80年代的“總統套房”能奢到哪兒去?
接待嗤笑出聲,不屑道:“小姑娘家懂什么叫總統套房嗎?我們這兒最貴的是貴賓樓,一晚八十塊,你……”
“八十?”祝錚挑眉,又抽出十張大團結拍在臺面上,“夠嗎?”
接待的臉色瞬間變了。
兩百塊錢足夠買臺洗衣機,這鄉下丫頭居然眼睛都不眨?
她盯著祝錚的褲腳,尖聲笑道:“穿得這么寒酸,倒學人家充闊太太...”
“怎么回事?”
西裝革履的經理快步走來時,祝錚正用指尖慢條斯理地摩挲鈔票邊緣。
她抬頭時眼尾微挑,那抹從骨子里透出的冷傲讓經理心頭一跳。
這小丫頭怎么回事?
這氣質,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人。
“經理,她……”
接待剛要開口,祝錚突然開口打斷。
“這酒店好大的譜啊,竟連兩百塊都看不上眼,既如此...”她將眼神移到經理身上,“那便算了。”
話落,轉身要走。
經理眼皮一跳,身體比腦子先作出反應。
“女士請您稍等!”他拘禮道,“新來的不懂事,女士莫要生氣!我們酒店已是全滬城數一數二的環境,別家只怕更加不能讓您滿意。”
“哦?”祝錚挑眉,“你們酒店就能讓我滿意?”
“女士放心,這邊由我全程為您服務,保證讓您滿意!”
祝錚這才點了點頭,語氣冷淡。
“走吧。”
經理握著黃銅鑰匙串的手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祝錚袖口的補丁上。
他賠著笑側過身,卻在引路時壓低聲音:“女士這錢...來得干凈吧?”
祝錚腳步微滯,抬眼撞上經理試探的眼神。
走廊水晶燈的光斑落在他西裝領帶上,映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她想起系統給的華僑身份,指尖輕輕拂過衣襟上的假盤扣,唇角揚起抹恰到好處的苦笑。
“不瞞您說。”她放軟聲調,嘆了口氣,“我本跟著管家從南洋回國,誰知道在廣州遭了劫。”
說到這兒,她故意將袖口往上扯了扯,露出腕間原主之前被父母虐待的傷痕。
“那幫人搶了行李,甚至還扒了我的外套賣錢,若不是遇到一個好心的嬸子,給了身舊衣裳...唉。”
經理的表情瞬間從警惕轉為尷尬,他連連擺手:“是我唐突了!您這樣的貴客,我們自然要格外上心。”
祝錚垂眸盯著大理石地面的拼花,心里卻暗自松了口氣。
還好她反應快,若不是及時想了個借口,現在怕是已經被安保摁在地上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錢,繼續加碼:“好在管家提前把錢縫在了衣角,不然...唉,如今能住上貴酒店,已是萬幸了。”
經理聽完,眼神里多了幾分同情。
他快步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聲音也溫和了許多。
“您放心,我們酒店的安保是全滬城最好的。等您安置妥當,我讓人去裁縫鋪送兩套體面衣裳來,就當是酒店給華僑貴客的贈禮。”
電梯門“叮”地打開,祝錚跟著走進轎廂。
鏡面墻壁映出她亂糟糟的頭發和補丁摞補丁的棉衣,與經理筆挺的西裝形成鮮明對比。
她輕笑一聲,伸手捋了捋額前的碎發。
“那就有勞經理了。其實我爺爺在南洋時,常提起華燈大酒店的水晶吊燈...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經理的腰桿瞬間挺得更直了,他恭敬道:“能得南洋貴客青睞,是我們的榮幸。”
說話間,電梯已到頂樓,他推開雕花木門時,特意用手掌擋住門框邊緣。
祝錚跟著他穿過鋪著波斯地毯的走廊,墻上掛著鍍金邊框的油畫,畫中貴族小姐捧著珍珠項鏈的手勢,與她前世參加慈善晚宴時如出一轍。
“貴賓樓共三層,每層只有四間套房。”
經理側身推開雕花木門,銅制門把手上的紋路還沾著檸檬味的擦銅劑清香。
“您這間朝向東邊,清晨能看見黃浦江的霧。”
房間比祝錚想象中寬敞,墨綠色絲絨窗簾半掩著,水晶吊燈在暮色中折射出細碎光斑。
四柱大床上鋪著織金床罩,床頭柜上擺著雕花銀質托盤,里面是燙金的賓客留言簿和嵌著酒店徽標的玳瑁梳子。
“浴室在這邊。”
經理推開玻璃門,祝錚挑眉。
居然有獨立浴缸,瓷磚還是意大利進口的小雛菊圖案,這在1983年的滬城確實算稀罕物件。
“需要叫侍應生送玫瑰浴鹽嗎?”經理賠著笑,“我們新到了法蘭西香水皂……”
“可以。”祝錚打斷他,從褲兜摸出房錢拍在銀盤上,“把門帶上。”
他退出房間,走廊里正撞見躲在柱子后的接待王芳。
“還愣著!”他壓低聲音罵,“趕緊去給祝小姐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