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宮燈在長廊的梁上懸著，散發出的暖光漫過滿桌珍饈，卻照不進索靜姝眼底的冷意。她指尖捻著手帕，目光看似落在面前說話之人，實則始終鎖著斜對面的蘇鏡黎。

不僅是索才人，許多世家小姐也朝這位惡名遠揚的四公主投來打量的目光，許是這些目光過于赤裸，蘇鏡黎的臉色更加蒼白，把湯婆子抱的越發緊了。

這幾日她和檸月把偏殿幾乎要翻遍了，才找來幾件像樣的冬衣。

用銀線點綴了幾朵百合的桃夭色合領襖下面露出了昌榮色的馬面裙，那裙褶微微有些散亂，不算太暗淡的白色毛領與女子低垂著眉眼一言不發，襯得人更加弱柳扶風。

這應該是原主的全部家當了，蘇鏡黎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貧窮是最大原罪。

檸月緊張地站在蘇鏡黎身旁，手已經抖得快成篩子了，卻因著寬大的衣袖，未讓人瞧見端倪。

兩人幾乎是被當作動物園里的猴子一樣觀賞。

眾人只用眼光打量，卻不找蘇鏡黎攀談，蘇鏡黎倒是也沒閑著，別人看她，她也用余光看著別人。

眾官家小姐妃嬪都差不多落座了。

上首之人顯然是皇后。

那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端莊有禮，挑不出一絲錯處。

不愧是小說中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也是讓她開了眼了。

蘇鏡黎感慨道。

她這個半路出家的就是跟人家學了半輩子禮儀的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愿不要太出格才好。

皇后沉穩，蘇鏡黎盯了她很久也沒看出什么異常。

不過一旁穿著大紅宮裝的妃子似乎格外引人注目，身邊圍著一堆諂媚的鶯鶯燕燕，而那被眾星捧著的月亮，似是完全不在意自己搶了皇后的風頭，也看不見一旁的群星，拉著一青衣女子旁若無人地有說有笑，頭上的步搖隨著情緒的起伏左右晃動。宮燈投下來的暖光照在女子的側臉上，蘇鏡黎這才得以看清紅衣女子的模樣。

僅憑一眼就讓蘇鏡黎看呆了。

女子的鼻梁高高聳起，光是臉型，就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濃一分便太艷，淡一分便顯俗，像是女媧親手捏出來的精致小人而非用枝條蘸著泥漿甩出來的。

女子紅唇微啟，隨即又被她纖細的手指擋住，一雙漂亮的狐貍眼睛下仿佛是無底的深淵卻含著，簡直要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有那么一刻，蘇鏡黎也想當皇帝。

嘶哈，想找仙女姐姐貼貼，仙女姐姐吸吸顏值。

蘇鏡黎低下頭，盯著自己在白玉碗中的倒影。

好吧，神本無相。

她簡直是上帝造人的草稿！

檸月被自家公主氣鼓鼓的樣子逗樂，心中的陰霾也隨之散了幾分。

“公主不必擔心，公主還小，再過幾年也必定生得像貴妃那般如出水芙蓉。”檸月用寬廣的衣袖擋住了臉，開口勸導道，心里卻是止不住的狂笑。

蘇鏡黎泄了氣，失望地望向遠方。

膳房的下人逐漸為各位主子夫人小姐備好了菜，眾人也紛紛止了聲。

皇帝和皇后各自發表講話，聽得蘇鏡黎昏昏欲睡。

等冬日宴正式開始，蘇鏡黎卻遲遲未見索才人那里動手。

她雖是一點都不敢動面前的吃食，但也提起了筷子，動情地演繹著自己是如何享受盤中珍饈。

索才人離她并不算遠，切不可讓她察出一絲異樣

檸月也望著精致小巧的點心在心里默默吞了吞口水。

都是有毒的啊，不能吃，不能吃。

一旁來添果釀的圓福恰巧被分到了蘇鏡黎這桌附近，他剛忙完手中的活計，就帶著職業性微笑向專心表演的蘇鏡黎走來，剛欲躬身行禮，一低頭就瞧見了盤中的美食大多慘烈的混在了一起，哪還有剛從膳房端出來的模樣？

圓福:……

難不成這位公主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奇怪癖好？

蘇鏡黎見自己的把戲要被拆穿，此刻一顆心正提到嗓子眼，大腦飛速運轉著，想著如何蒙混過關。半晌，就聽圓·人精·福開口詢問道:“公主這是不喜歡這些嗎？若是不喜歡奴才給您換幾疊干凈的。”

呼，還好。

檸月聞言也松了口氣，笑著對著太監說道:“我家公主前些日子剛染了風寒，這幾日剛好利索，想必食欲也不太好。”

“您要是方便，那便幫我家公主換了吧。”

得到蘇鏡黎肯定的目光，圓福飛速撤去桌上的幾疊盤子，又換上新的，圓福本想與蘇鏡黎諂媚一番，卻見有別的宮女叫他，只得尷尬地賠笑，之后便悻悻離去。

空中有零星的雪花飛舞，蘇鏡黎垂眸看向新換的食物，黑瞳里映著那精致的白玉碗不知在想什么。

這邊圓福剛走，后腳索才人就有了動作。

采素端著湯走了過來，打斷了蘇鏡黎的思緒。

“公主，才人見您桌上的菜半天沒吃完，想必也涼了，膳房的人剛給各位主子煲了這紅棗薏米湯，才人見膳房的人怠慢了您，便差奴婢送來，才人一片心意，公主趁熱喝了吧，小心寒涼入體。”

“才人還說，那邊有給主子們準備的茶室，若是公主喝完也可以去那里避寒。”采素的聲音都在顫抖，手也抖抖嗦嗦，險些拿不穩手中的食盒，臉色甚至比蘇鏡黎還要白上幾分。

“有勞才人了，”蘇鏡黎聲音溫軟，她迎著采素恐懼的目光，借著寬大的衣袖遮蔽抬起碗假意抿了一口。

驀地，蘇鏡黎劇烈地咳嗽起來，給一旁的檸月嚇了一跳，連忙輕拍蘇鏡黎的后背給她順氣。

“這湯我不甚愛喝，不過既是才人的心意，采素姑娘便替我分擔一些吧。”

言罷，那盛在燙著銀邊玉碗里的湯食便被分成了兩份。

“姑娘，請吧。”

采素愣了愣，頓時就慌了神，索才人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向采素投來威脅的目光，宮女面上上演了一出好戲，終是豁了出去將那湯藥一飲而盡。蘇鏡黎的笑意更濃，卻讓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蘇鏡黎見她已經喝完，便也毫不猶豫地拿起碗，卻不經意將一旁的碟子打翻在地。

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卻也沒掀起波瀾，油水卻飛濺到了采素的侍女服上，留下大片的污跡。

蘇鏡黎放下手中的碗，一臉抱歉地看向采素，采素此時也怔愣地呆在原地，唯有檸月俯下身來收拾打碎的碟子

“采素姑娘若是不介意，我正打算移步茶室，眼下不如與我同去？”

采素不知道索才人的計劃，低頭看向自己白凈的衣服上那扎眼的黃色油污，不禁點點頭“公主相邀，奴婢領命就是。”

蘇鏡黎看向采素，半晌之后，道“好啊，檸月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