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嬤嬤這話一出,在場的諸位都變了臉色,尤其是林懷婉,面上已經不能用精彩形容。
即便她想讓蘇鏡黎死,也只是打算“碰巧”撞見蘇鏡黎與旁人私通,不會把事情鬧大。皇家的顏面總是大于一切,若是被人發現是她指使,她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可如今……
偏偏那索才人還一臉驕傲,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似的。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
林懷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晌憋出了一句“放肆”。
“皇親國戚都在此處處,怎會有人在此時行出格之事?”
“真當各位主子是傻子嗎?”
她厲聲斥道。
此時,剛還熱鬧著的眾人已經噤聲,孫嬤嬤搞出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想不注意也難。
洪景帝早已離席,身后跟著一眾侍從。各位妃嬪夫人也識趣地讓開一條寬敞的路供帝王通行,不敢注視這位年輕的帝王。
“陛下,此人滿口污言穢語,有損皇威,其心當誅啊。”溫令儀微微行了一禮,語氣不急不緩,甚至還帶著三分譏笑。
“若是主子們不信,大可以去茶室探查一番。”孫嬤嬤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底氣,也許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又或是一直匍匐在地,看不見各位主子黑如鍋底的臉色。
洪景帝聞言心中的不悅更盛幾分,這是從哪冒出來的嬤嬤,竟在冬日宴上大放厥詞。
不過眼下,倒是查也得查,不查也得查。
他掃視四周,一道威嚴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夜中十分突顯,像一道炸雷。“今日是朕對不住諸位愛卿了,
朕現在要處理一些私事,若是諸位愛卿享用完,便可自行離宮。”
各位大臣都低頭稱不敢,紛紛帶著妻兒急匆匆地離去。
這皇家的戲,誰也沒膽敢看。
孫嬤嬤是秉著把事情鬧大的原則,見諸位大人離去,竟是連索靜姝的眼神也不看了,大聲叫嚷道“老奴句句屬實,還望陛下明鑒!”
旋即,她將姿態放得更低,語氣卻比之前更加堅定了。
“你如何得知此事?”
孫嬤嬤微微抬頭,便見有一雙華貴的黑色靴子停在了她面前,心頭頓時一喜,“,老奴是索才人的婢子,剛剛為娘娘取湯婆子,剛好路過茶室。卻見……”
她好像很恐慌,不敢繼續說下去,卻又非要裝作大公無私,哪怕得罪人也要把話說完。
“四公主殿下和一男子拉拉扯扯進入了茶室東邊的第二間廂房。”
全場寂靜。
“索才人?”洪景帝微微抬了抬眉。
“是這位妹妹呢,剛剛還與臣妾說過話,瞧著是溫順得很。”
溫令儀微笑著接過話頭,一把將在后面發呆的索靜姝拉到人前,索靜姝驀地毫無防備地一拽,愣是一個趔趄。
洪景帝視線冷冷地掃過索靜姝,半晌,開口道:“才人真是帶出了一個好嬤嬤。”
索靜姝心頭頓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不過洪景帝的目光沒有再在她身上停留,轉而看向匍匐在地的孫嬤嬤。
“朕給你個立功的機會,帶路。
若有半分虛假,后果自行承擔。”
孫嬤嬤聽到這話,高興地要原地起飛,皇帝的賞識,那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恩賜啊!直到她抬起頭,發現不論是帝王還是皇后神色都十分凝重,心里這才真切地有一絲恐慌閃過。
“嬤嬤真是好大的架子,難道還要陛下親自請你嗎?”
溫令儀見那嬤嬤不動,笑盈盈地開口,又低下頭去,輕聲道“還是說這事有蹊蹺呢?”
聲音不大,在場的所有人卻都能聽到。
“老奴不敢。”孫嬤嬤躬身行禮。
言罷,便帶著眾人向茶室走去。
茶室內。
檸月聽著隔壁的動靜早已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剛欲說什么,就見蘇鏡黎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嚇得這人面上的羞赧立刻褪去,換上驚疑不定的神色,趕快跑去給蘇鏡黎順其氣。
“公主,您這是何必?大不了奴婢代勞就是,您這身子骨嬌弱得很,這般糟蹋下去恐怕會受不住的。”
“無妨,本公主還不至于原地暴斃。”但人的氣息已經開始微弱了。
“公主,為了這幾個賤人不值得……”
檸月還想再說什么,便聽見有嘈雜的腳步聲喧喧嚷嚷,像是有許多人靠近,頓時神情緊張起來。
蘇鏡黎也聽見了,她雙目因為過量服用水蛭粉的緣故已經染上一絲赤紅,此刻的樣子屬實不算多養眼,反倒十分瘆人。她此刻正緊緊抓住檸月的手腕,狠狠地盯著檸月“切記,按我說的做,不用擔心我,本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大仇未報不會就這么死了。”
……
檸月剛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便與迎面而來的孫嬤嬤眾人撞了個正著。
人群中有人認出檸月,驚呼道:“這不是四公主的貼身侍女嗎?怎么在這里,難不成……這是真的?”
聽聞此話,就算剛才一直笑得和煦的貴妃神色也凝重起來。
孫嬤嬤剛要反難,卻見檸月率先跪倒在地,對著眾主子一連咣咣磕了好幾個響頭。
“奴婢確實是四公主的貼身侍女,奴婢請各位主子救救我家公主。”
接著便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繼續道“四公主今日胃口不好,只無奈喝了索才人托采素送來的羹湯。
一刻鐘還不到,公主便覺得身體不適,去茶室休息。
現在……現在,更是直接嘔血了。”
言罷,檸月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再次狠狠磕了幾個頭“求求各位主子救救我家公主。”
索靜姝一臉懵逼,皇后托人將藥送到她手上時,明明只是說這是合歡散,怎么會?怎么會吐血呢?
難道是皇后要加害于她?
孫嬤嬤也怔愣在原地,然后像是反應過來似的,指著檸月怒斥道:“明明是四公主不知檢點,你卻張口閉口污蔑我家娘娘,究竟是有何居心?還不速速讓開!耽誤了主子們的時間,后果你承擔得起嗎?”
檸月一臉驚愕,難以置信地看向孫嬤嬤,“嬤嬤,公主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如此信口開河?”
“都閉嘴!”
洪景帝出言阻止兩人繼續吵下去,“一場鬧劇還想持續多久?”
兩人頓時默不作聲。
洪景帝看向孫嬤嬤,“你,去開門。”
此時孫嬤嬤全然沒了剛才囂張的氣焰,忐忑不安地走上前,深吸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檸月頓時驚叫道:“這不是采素姐姐剛才去的廂房嗎?”
在場眾人一滯。
檸月好像看破了什么,忽地又恍然大悟道:“奴婢見公主給采素姐姐也分了些才人送的羹湯,里面的不會是……采素姐姐吧?”
聽到此話,孫嬤嬤再也不能強裝鎮定,像是忽然下定了決心,一把將門推開。
房門被猝不及防地打開,眾人還未做好心理準備,便看見了眼前駭人聽聞的一幕。
先前被檸月整理好的廂房,此刻混亂不堪,無從下腳,茶盞打倒在地,燭火倒是還未熄滅。采素的侍女服被扯得凌亂,此刻正絕望地躺在軟榻上,身上的紅痕格外扎眼,一刀一刀,刺入了始作俑者的心頭。她雙眼瞪得溜圓,一臉的憤恨與不甘,顯然藥性已經失效。
“這是……軟骨香。”有精通醫術的妃嬪道。
眾人不得退后幾步,洪景帝卻還站在原地。
“這就是你說的四公主?”
孫嬤嬤此刻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狼狽不堪。
“老奴冤枉啊!陛下!老奴明明是見著四公主與一男子進來的……”
洪景帝不怒反笑:“那人呢?”
“怎么,索家剛謀害公主不成,這又急著拉哪家下水?”
索靜姝聽聞這話險些暈了過去,再沒了在棲云閣隨意處置晚香的輕狂,瞬間跪了下去,幾息間,便有淚水自眼眶溢出。
“臣妾對陛下的心天地可鑒,索家也絕沒有半點謀逆之心啊,陛下還請明察。”
驀地,塌上的采素雖因著香已入體,不能下床墊塌行禮,卻猛地轉過頭來,把眾人嚇了一跳。那人惡狠狠地瞪著索才人。
“才人前幾日還用奴婢母親威脅奴婢給四公主下藥的事,怎么就忘了?”
“當真是貴人多忘事。”
索靜姝驚恐地抬起眼看向采素,眼底還泛著盈盈淚光。
“陛下臣妾沒有啊,這侍女是瘋了,竟然血口噴人。”
“妹妹啊,怎么有個道理你就是不明白呢?”
“怎么這婢女不說別人,偏說你呢?”
溫令儀端詳著皇帝的黑沉的臉,適時開口道。
那眼底的笑意,像是壓制不住,笑意中含著毫不留情地嘲諷,似是要將索靜姝千刀萬剮。
索靜姝怔忪,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蘇鏡黎原來只是個幌子!
皇后的目標居然一直是貴妃!
她也曾聽聞外頭的風言風語,可那明顯只是無稽之談!
皇后怎么會相信?
她一時竟不知再說什么,只是張著嘴巴,癱坐在原地,視線轉向皇后。
皇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威脅,僅是一瞬,卻讓索靜姝心涼了半截。
看來今日必定要命喪于此了。
慘死和自盡,她只有這兩項選擇。
宮燈的撒下的暖光斜照進屋內,一半落在索靜姝煞白的臉上,一半落在屋內穢亂的景象里。
滿殿寂靜中,只有采素破罐子破摔罵罵咧咧的囈語。
那像是一記又一記耳光,狠狠抽在索靜姝臉上。
外頭的雪下的越發大了,被埋在雪下的,不僅有規整的青石板路。
還有索家的,
十幾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