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到我寫下的日記,這其實是我的一場豪賭,用血用生命,賭一顆正義的心和憐憫的眼睛…
我已處深淵,無法被拯救,但求能看看明天的太陽…
正文:
檔案室的燈管壞了。
這是我報到之后搬著紙箱子來檔案室時才發現的。一樓角落的房間沒有人味兒,只有些紙張發霉的氣息。
我的到來似乎也無需和什么人打招呼,暫時習慣與梅雨季的潮悶和諧相處就好。
走過長長的走廊,帶著干癟破洞的抹布來到進門處的洗手間,抹布上只有一層浮灰,這間屋子原來的主人一定是個勤儉的人。
再走回去,天色就有些暗下來了,雷聲沉悶,模糊了更沉悶的聲音,比如包里手機的震動,注意到時已經多了好幾個未接。
“小時,你快把檔案室收拾一下,一會兒有領導視察?!?/p>
很快便掛斷了,似乎有什么急事。這是法制科主任的電話,我想不到有什么除了他以外的領導會過來,只是照常收拾著,反復擦洗這里唯一的一套桌椅板凳。
突然,門吱呀一聲,沒有預想的一堆皮鞋踢踢噠噠的聲音,只是淺淺幾個敲門的響,藏在雷聲里。應聲走到門口,我看見花白的頭發,樸素的夾克衫,最常見的藍色口罩,運動褲和運動鞋,再走近些,我能看見干凈的花鏡后,渾濁的血絲??粗凼?,我下意識恭敬地向他微笑。
“您好?!?/p>
“你是檔案室的石警官?”他邊說邊摘下了口罩。
“噢,我是,請問您有什么事需要幫忙么?”聽到警官這樣的稱呼,尤其是出自他之口,我還是感到些許欣慰。我如今的職位變了又變,已經擔不得如此稱謂了。
其實,他的口罩甚至還沒有摘下來,我就已經認出了他。
洪市長。
他可能并不想如此粗糙地就被認出來,更不想被我這樣邊緣化的人認出來。所有需要為人所知的場合,其他人的口中,都會用市長兩個字裹挾他的名字。
頓了頓,接下來他說話的語氣,又仿佛我是他的下屬:“我是你們局長的同學,想請你幫忙查看一下三十六年前老隅村一個案子的檔案?!?/p>
即使是下屬,他也習慣對人客氣。我邀請他進來,坐下說。
他只是在門口幾乎原地挪了兩小步。直到后來,談話的間歇我偶然轉頭,看見屋里有多暗,才知道自己方才的禮貌有多冒昧。
外面雨聲漸起,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奇怪的建筑結構共鳴,這間屋子里轟隆聲不斷,輕而易舉便大得能蓋住說話的音量。他微含著中氣,向我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那時候,老隅村算得上是一個大的村鎮,背靠礦山,能清晰看到幾代吃喝不愁的光景。他記得小時候,看著礦越開越大,會有種莫名的開心。那個時候,他還不懂這些都是有窮盡的。
后來老一輩的人坐在村口抽著煙,面露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憂色,他也好像知道了些什么。那個時候,他已經二十出頭了。
老隅村那時候的日子,總還算得上是安然的。他印象中,唯有幾件不平的事,就是礦上的幾場事故。事后,補償補償也就過去了,天災人禍,難避免的事。幾戶人家短暫的黯淡,但日子還要繼續過不是么。
那個年代的人,莽莽撞撞,生死這種濃墨重彩的事,老一輩的人也是見得多了。
還有一件事,當時怪得很,能讓不懼生死的人都開始敬鬼神。
傳聞遭遇事故的幾戶人家,在事故發生前,都在家附近的大樹下見過人影,森森幽幽,飄飄蕩蕩,甚至走近了去看,還會微微朝人貼過來。一時間,村里鎖門閉戶,小孩子都被關了起來,怕被索了性命。可家里的主心骨還是要出門的,礦要采,地要種,人要吃飯。
礦難發生,有人后知后覺:他們是因為經常出門被樹下的魂靈盯上才遭遇礦難,就算是大白天出門,那些樹下靈也只是不能被人看見,轉過頭照樣能把過路的人魂勾去。人們聽了這個說法,建議村支書上報,然后全村人都先躲起來,等著上頭的人來給解決生活問題。
隔日上頭確實來了人,不過是來解決礦難問題的,至于村民提出的挨戶發糧送水送炭,還是要提交相關證據才能審批。整個村子向鎮子上搬遷這種提議,更是有點無法實現。
這時候有個小孩子跳出來說,他可以作證,樹底下飄著魂是真的,他兩天沒出門玩過,閑不住,半夜找哥哥陪他溜出去,在幾棵樹下看了個真切,時間越晚,那些魂越發明亮具體,逐漸形成頭頸眉眼,和死去的幾個人,是一樣的臉。
村子里的人又把目光投向小孩的哥哥,他點了點頭。
“小孩兒都這么說了,這個村,我是待不下去了?!庇行┤私泻捌饋?。上面決定派人查查,不過鄰村還有事情要辦,一行人不敢耽擱,沒吃午飯便往更深的山坳里走去。
市長當時是村里唯一考出來的一個大學生,剛從鎮里回村,聽到這些傳聞心里便是一番唯物主義批判,當晚就帶著兩個年輕人準備出去看看。只是樹下有靈的幾個人都已經去了,村民那些說法,也無從考證了。
不過沒找到也不愿回家,幾個人拿著鋤頭鏟子,本是為了防身,覺得不如趁機去挖點野貨,還能去鎮子上換錢,說著便走了上山路。行至山頂,他們看著前面一座山山頂的深林里隱隱有光,記得那處好像是山里一個獵戶臨時住所。這時,三個人里眼神好的那個喊了一句,“那棵樹,光是那棵樹下發出來的?!?/p>
林子里的路不好走,前面清著雜草腐木,后面環顧四周防著野獸出沒,幾個人壯著膽子還是來到了對面山頂。沿著條人踩出來的小路,他們離小屋只有百米,樹下靈已經有了輪廓,老頭模樣,傳聞不是騙人。
這種清晰使人產生恐懼,另外兩個人直接撒丫子就往山下跑,被絆了個趔趄,才回頭看。市長還在往那邊靠,一直徹底上到山頂。
“不要命了你,小心被盯上索了命?!彼麄內滩蛔窀?。
可他還沒把前面樹下的影子徹底看清,便被左邊的光亮吸引了注意。幾座大山圍成的山谷里,星星點點全部都是幽幽藍綠色,勾勒出沿路的一個又一個居所。
“快走啊?!迸笥言诖叽佟茁曔^后他終于沒再猶豫,跟著一起向山下跑。他也受了驚嚇,幾個人路上只字未提,匆匆跑回村里。
第二天,他去鎮子上有事,一大清早就出了門,只聽說好像又派了人去村里考察情況。這部分就是他想讓我取回的檔案。
我問了下后續這件事怎么處理。
他說,他回鎮上的第二天,鄰村起了山火,天氣炎熱干燥,怕火勢控制不住,便趕緊派人號召村民一起挖山砍樹,礦區原本就有一大面沒有樹的土地,另一面也迅速砍出寬寬的一條禿山。山火燒了十幾天,所幸沒有大風,火也沒有沖破隔離帶。
剩下的我沒有多問,這是我唯一能問出的一句話:“之后還有靈異事件發生么?”
“沒有了。”
“好的,我交接手續辦完了立刻就去找當時的檔案,之后需要我怎么處理,去市局交給局長還是…?”我刻意模糊自己對他身份的認知。
“先放你這里就好。”
他沒有交代什么時候辦這件事,沒有說讓我送到哪里,也沒有留下聯系方式。
一切就像當年樹下靈一樣,懸而未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