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半,一直賴在床上不愿起來的我終于下定決心一躍而起了。昨晚又忘了關隨身聽,估計那副耳機遲早會葬送在我的手里,如果真是這樣,我會如實告訴李林,希望他不要把我想得太完美,當愛情落實到柴米油鹽又互不生厭才算真正修成正果。我不過是個平凡人,我想要的也只是普通人的生活,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情感不是我的版本,它永遠只存在于小說里。
小慧叫我去吃早飯,我把飯卡拿給她,請她隨便幫我帶點,看來我確實日子過得很粗糙,我連吃飯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小慧是個好姑娘,她每次考試都得第一,每次都能拿到最高額度的獎學金,她還經常幫我們帶早餐。十五分鐘后,她幫我帶回來一個肉包,一個燒麥,一個饅頭,一個豆皮包,沒錯,我是很能吃的,這不容置疑,不信你問小慧,我在十分鐘之內就把它們全解決了,還承諾晚上幫小慧打飯。
林蕓一大早就去見高中同學了,小慧吃過早餐就去找老鄉了,宿舍只剩下我和可可。
可可說:“歐陽,我覺得李林不夠愛你,你看他電話都不給你打一個。”
我說是我叫他不打的,因為漫游費很貴。
“那么聽話啊,要是真對你好,就不會舍不得電話費,人不比錢重要?”
如果說戀愛盲目,旁觀的人也許更盲目,偏偏現在的我又是個容易被他人左右情緒的年紀,我竟然也認為他真的對我不夠好了。
百無聊賴,只好看書。
下午一點,看李林寫給我的第二封信——因為珍惜,我總是很舍不得看。
他在信中說他一大早就會給我打電話,我笑了,因為事實是他忘了。
在我的印象里,成都應該是一座很休閑又很古老的城市。說它古老是因為,那里有武侯祠,有杜甫草堂,聽說草堂路的石板上全是杜甫的詩,而且,那里還有李白的雙流,陸游的錦城西,我喜歡有歷史底蘊的城市,我喜歡古典的服飾,古典女子的步搖一步一步碎碎搖擺,總能擾亂我的思緒,她們的長發綰不住心愛男子的心,但絲毫不影響她們的美,雖然在歷史的長河里,女性連自己的聲音都很稀少。說它休閑,我想不用多解釋,每一個聽說過成都的人應該都深有感觸,成都茶樓無數,酒吧無數,美食無數,到處是閑庭信步的人們,甚至我曾聽說街上的居民會在大雨天撐起大陽傘當街砌長城,壯哉!
我都有些嫉妒李林了。
不,我應該真心祝愿他旅途平安。
可是,他白天瞎逛,晚上醉沉夢鄉,他到底什么時候用來想念我?我寫給他的信,他都看完了嗎?我教他疊的相思葉都學會了嗎?
我立志要在這個假期內將這個薄薄的本子寫完,等李林回來我就拿給他看,這世上僅此一本,絕無盜版,我希望他看完這些文字能更加了解我,我希望他能告訴我,他的真實感受。
我喜歡寫東西,生命里有許多美妙的瞬間,許多意想不到的時刻是值得拿筆記下的,等我到了風燭殘年之時,也好有一個白紙黑字的證據證明我曾經認真地對待過自己的韶光。而且,寫東西也是一種宣泄,一種歸宿,一種尋找心靈寄托的方式,一種明白自己所思所想的最好方法。
我有那么多的話想要說,這樣寫下來更加清晰明了,不是嗎?我希望我愛的那個人是我永遠最忠實的讀者。如果有一天,那個我愛的人再也沒有心情看我寫的東西了,我希望他能像唐曉芙那樣,把所有我送給他的書信打包還給我,失去了愛人,至少我還有我的文字和文字里的回憶。
曾看到李林把他朋友送他的本子保存得很好,我很羨慕,不過他說他會好好珍藏我送給他的所有東西。
我知道感情的事,難說永遠,但只要他敢,我就敢。
我這些文字是寫給他的,也寫給我自己,它們單純、稚拙,甚至還蓬頭垢面,它們還沒來得及梳洗打扮就會被我送到他面前,我多么希望他能了解我。
午休,好像沒有做夢,又或者夢過了只是轉身就被我忘了。風花雪月唯美溫馨的夢多半忘得快,偏偏那些關于鬼鬼怪怪火山洪水的夢總是難忘。寫完這些,我就去讀教科書里提到的代表作家的代表作品。
也許,時時掛在嘴上的,也是最不放在心上的,比如那些我的功課。
上午看了一些作品,它們都獲得過“魯迅文學獎”,我仔細分析了一下它們能獲獎的原因:有的是因為題材新,有的是因為形式獨特,有的是因為語言美,有的是因為描寫大膽奔放,有的是因為感覺極好。總之,不管怎么說,能得獎的作品多少是有些值得我去學習的。當然,這些都是單就文本本身,文本之外,不得而知。
中午煮了綠豆粥和方便面,個人覺得我煮的還挺好吃,等李林回來煮給他。
據說,戀愛伊始,男生會很殷勤地送許多好吃的東西給女生,女生這時候就是女王或公主,可是后來呢,漸漸地公主變成女仆了,因為她愛他已經超過了他愛她。許多愛情故事從“吃”開始,也從“吃”陡轉。
可見,一直相敬相愛的感情多么彌足珍貴。
他沒有打電話給我,我覺得我在他的世界里開始走丟了,我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些,快點走到他回來的那一瞬,可是時間一直走,不緊也不慢。
隨聲聽已經聽得沒有電了,我取出電池,覺得它長得很像巧克力,我都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我現在在聽收音機,有位聽眾在打電話點林俊杰的《美人魚》,我想起了安徒生筆下那個勇敢善良的小人魚,她旋轉旋轉,步步都踩在刀尖,最后為了成全王子放棄了自己的生命,讓自己化成了陽光下的泡泡。
小人魚,為了成全愛人的幸福,不愿傷害對方半分,即使自己會煙消云散。
有些人表達愛的方式就是這樣,想要靠近,又縮回伸出去的手,因為他(她)害怕了,害怕那些美好的感覺,會在將來瑣碎的日子里,化為空氣里的泡泡無處可尋,也害怕自己不能帶給所愛之人幸福。所以,收回去了,讓一切幻想和期待都收回去了,表達出來的,讓對方看到的只有微笑或者不在意,絕不肯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傷悲。越長大越知道,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是在真愛面前妥協,總是在自卑與自傲里逃離自己的心。這個世界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就是愛與不愛,堅守與放棄而已。
收音機里在放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氣息,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我相信有情人隔著千山萬水也會相遇,這世上從沒有失敗的感情,只有失敗的關系,即使是分開或者未戀的感情都不會有錯付的光陰。
去四食堂打水打飯,共花了半個小時,我打的是黃瓜炒火腿,因為食堂除了黃瓜就再也沒有綠色食物了。李林,當你看到這一段的時候,你會不會想起那道涼拌黃瓜?那次野炊,小組成員每人必須做一個菜,不會炒菜的我只好做了一道涼拌黃瓜,他們都不吃,還好你不嫌棄。
希望你玩得高興,少喝酒,多保重。
看《現代文學》沈從文那節,看到沈從文就想到張兆和,小說《長河》有他倆老年時的照片,老年的“三三”依然難掩那份知性與智慧。沈從文說他小說中“翠翠”的來源有三,一個是張兆和,一個是青島海邊拾牡蠣的窮女孩,一個是湘西絨線鋪的女孩。他還說:“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數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但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紀的人。”《湘行散記》里,沈從文和張兆和鴻雁傳書,往往是收到對方書信時,心情早已經是另一個了,他寫給張兆和的信瑣瑣碎碎,沒有豪言壯語,只把綿長的思念拋灑在字里行間。魯迅給許廣平寫信的時候也是一改嚴肅的面孔,親昵地稱許廣平為“小鬼”、“小刺猬”,這多么難得。讀者又何必去探究沈從文文中的“偶然”到底是哪些?又何必去問蕭紅《紀念魯迅先生》的筆調為何那么輕松、愉快、家常?
我又一次翻出了李林寫給我的第一封情書,雖然信紙已經被我折得皺皺巴巴,但每次讀都像第一次讀到那樣,他寫得很熱情,很認真,很豪放。
《魯迅文學獎選讀》里有這樣一句話:“男人們的愛是很表層很脆弱很自私很不值錢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是沒有的,如果有的話,大概也只存在于文學家的筆下。”我看了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因為這話出自一位男性作家之手。
人在俗世,試問有幾人在單純而又幸運地一直深愛著?
我站在宿舍的窗戶往下看,“老百姓廚房”的工作人員換工作裝了,身材窈窕的服務員在收拾餐桌,許多剛就完餐的人從門口涌出來。那位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子很是好看,她是跑著出來的,長發飄飄,幾十秒后,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追出來,他從背后抱住女子的肩,女子卻轉身鉚勁扇了他一巴掌。后來,女子走了,男子留在原地十分尷尬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思緒。
有些場景是沒有前因后果的。
許多情侶手挽手地走在大街上,我卻不免悲觀地想:今天在一起,可明天呢?或許我不夠豁達,總是計較昨天明天,總是失去今天。
李林,你呢,當你走在成都的街上,看著成雙成對的情侶你會想些什么?
記得以前我們也討論過愛情,你說瓊瑤筆下的女子要么溫婉,要么歇斯底里,她們的愛情浪漫得一塌糊涂,也曲折得一塌糊涂,你說你喜歡金庸筆下的愛情,你最喜歡令狐沖對小師妹的愛情。你說令狐沖一直都很寵愛小師妹,直到她去世他才真正將一腔熱情移至任盈盈。
是啊,文學家筆下的愛情多刻骨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