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市一中的“神”。他不僅是全省聯考的常年霸主,還是同學們的移動解題庫。江時硯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夢里那個精準切割他骨骼的屠夫,現實里居然是個被習題淹沒的學霸。
“新同學,坐這里吧!”前排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朝他招手,“陸神旁邊的位置一直空著。”
江時硯走過去坐下,剛放下書包,就聽見陸則清冷的聲音穿透嘈雜:“這道題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更簡單。”
他轉頭看去,陸則正指著一道導數題,耐心地給圍著的女生講解。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側臉,絨毛清晰可見,淺灰色的眼睛在提及數學定理時,會泛起細碎的光。
這個畫面太過鮮活,讓江時硯突然想起昨晚的解剖臺。同樣的專注,同樣的精準,只是對象從人體變成了習題。
不知過了多久,陸則終于處理完所有問題。他揉了揉眉心,轉過來時正好對上江時硯的目光。少年正彎著眼睛笑,嘴角的梨渦盛著晨光,和剛見面時的疏離判若兩人。
“笑什么?”陸則問。
“笑你像臺精密儀器。”江時硯沒收回目光,“解題步驟分毫不差,連皺眉的角度都像設定好的。”
陸則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沒接話。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導,字跡工整得像打印體。江時硯瞥了一眼,發現他在研究黎曼猜想的簡化證明。
“你相信世界是虛構的嗎?”江時硯突然問。
陸則寫字的手停住了。他抬眼看向江時硯,淺灰色的瞳孔里映出少年好奇的臉。窗外的風卷起窗簾,拂過兩人之間的空氣,帶著夏末最后一絲溫熱。
“可以用奧卡姆剃刀原理解釋。”陸則的聲音很平靜,“如果一個命題需要過多假設來支撐,那它更可能是假的。”
“也就是說,你覺得世界是真實的?”
“我覺得討論這個問題沒有意義。”陸則翻過一頁紙,“就像在二維平面里證明三維空間的存在。”
江時硯笑了起來。他突然覺得輕松了不少,像是懸在心頭的巨石落了地。原來不是他一個人有這種奇怪的念頭,只是有人把它藏得更深,用公式和定理包裝成了理性的模樣。
“說得對。”他撐著下巴,看著陸則寫字的手,“那我們來討論點有意義的吧。比如,這次月考你覺得哪道題最難?”
陸則抬眼看他,淺灰色的眸子里似乎多了點什么:“最后一道物理題。”
“我覺得是數學的壓軸題。”江時硯挑眉,“不過我好像做出來了。”
陸則的筆尖頓了頓,第一次正眼打量他:“多少分?”
“還不知道。”江時硯從書包里拿出試卷,“但應該不會比你低太多。”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試卷上,映出兩個少年專注的側臉。窗外的蟬鳴漸漸歇了,風里帶著桂花的甜香,高二(1)班的喧囂與安靜,在此刻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陸則看著江時硯在草稿紙上飛快演算的手指,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同樣悶熱的午后。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監護儀滴答作響,夢里有個看不清臉的少年對他說:“你相信世界是一場程序嗎?”
那時他以為是高燒引起的胡話,直到此刻,看著眼前這個笑著討論黎曼猜想的轉學生,心臟突然不合時宜地跳快了半拍。
也許,有些虛構的邊界,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被打破。
月考成績公布那天,公告欄前圍滿了人。江時硯擠進去的時候,陸則已經站在最前面,淺灰色的眼睛盯著榜單頂端,沒什么表情。
“陸則,742分。”江時硯的目光下移,“江時硯,738分。”
只差四分。人群里發出一陣驚嘆,討論聲像潮水般涌來:
“我的天,轉學生居然這么厲害!”
“終于有人能跟陸神抗衡了!”
“你們看理科綜合,江時硯的生物比陸則高了十分!”
江時硯轉頭看向陸則,發現對方也在看他。淺灰色的眼睛里沒什么情緒,卻讓他莫名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陸則說“概率為零的預言”時的語氣。
“看來二維平面也能觸摸到三維的輪廓。”江時硯笑著說。
陸則的嘴角似乎動了動,像是想笑,又忍住了:“下午去圖書館?”
“好啊。”
這個邀約來得猝不及防,江時硯卻沒絲毫猶豫。他突然覺得,和陸則一起討論題目的時光,比糾結世界的真實性更有意思。
市一中的圖書館是座復古的紅磚建筑,爬滿了爬山虎。午后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斕的光斑。陸則在書架前停住,抽出一本《時間簡史》,又遞給江時硯一本《量子力學史話》。
“你也看這些?”江時硯有些意外。
“消遣。”陸則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像別人看小說。”
江時硯翻開書,油墨的清香混著陽光的味道,讓人心安。他偷偷看了眼陸則,對方正專注地看著書頁,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側臉的線條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
“喂,陸則。”江時硯合上書,“你做過重復的夢嗎?”
陸則的手指停在書頁上:“沒有。”
“我做過。”江時硯看著窗外的鴿子,“總是同一個場景,白色的房間,冰冷的桌子,還有……一個拿著刀的人。”
他故意說得很輕,像在講別人的故事。陸則的肩膀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翻書的動作慢了半拍。
“弗洛伊德說,夢是潛意識的投射。”陸則的聲音很平靜,“可能是你壓力太大了。”
“也許吧。”江時硯笑了笑,沒再追問。他知道陸則在撒謊,那種瞬間的僵硬騙不了人。就像他知道,陸則抽屜里那本上鎖的筆記本,里面一定藏著和他相似的秘密。
那天下午,他們沒再討論世界的真實性,只是安靜地看書,偶爾討論幾道難題。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地板上交織成模糊的形狀,像兩道逐漸靠近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