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圖書館出來時,暮色已經四合。校門口的路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籠罩著來來往往的學生。江時硯和陸則并肩走著,影子在地上忽長忽短。
“你住哪?”陸則突然問。
“文華小區。”江時硯指了指東邊,“不遠。”
“順路。”陸則說。
兩人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往前走。晚風里帶著飯菜的香氣,鄰居家的狗叫了兩聲,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這些瑣碎而真實的聲響,像溫水一樣漫過心頭,沖淡了夢里的寒意。
走到小區門口時,江時硯突然停下腳步:“陸則,你相信巧合嗎?”
陸則轉頭看他,路燈的光落在他淺灰色的眼睛里,漾起細碎的光:“概率問題。”
“如果巧合太多呢?”江時硯看著他,“比如,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分到同一個班,成績不相上下,甚至……做著相似的夢。”
陸則沉默了。他看著江時硯認真的臉,路燈的光勾勒出少年清晰的輪廓,眉骨、鼻梁、下頜線,像精心雕琢過的藝術品。他突然想起夢里那個躺在解剖臺上的人,雖然看不清臉,卻有著同樣倔強的線條。
“那可能是必然。”陸則的聲音很輕,“就像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江時硯笑了起來。他突然覺得,陸則這個人,比他解過的所有難題都更有意思。明明心里藏著洶涌的波濤,卻偏要用公式和定理筑起堤壩。
“晚安,陸則。”他揮揮手,轉身跑進了小區。
陸則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才轉身離開。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鑰匙,金屬的冰涼讓他想起夢里解剖刀的觸感。
回到家,陸則打開書桌最下面的抽屜,拿出那本上鎖的筆記本。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的瞬間,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第一頁上,是三年前的字跡,稚嫩卻用力:
“今天又夢到了白色房間。有個哥哥說,我們都活在別人的劇本里。他說我的任務是找到你,然后……”
后面的字跡被涂抹得看不清了,只留下幾道深深的劃痕,像絕望的吶喊。
陸則合上筆記本,走到窗邊。對面的樓里,江時硯房間的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透過窗簾,映出一個伏案學習的影子。
他突然覺得,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夢境,那些用理性包裹的恐懼,或許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等待某個人的出現。
第一次模擬考結束后,高二(1)班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江時硯以三分的優勢超過了陸則,成了新的年級第一。
“可以啊,江時硯!”班長林宇拍著他的肩膀,“居然把陸神拉下馬了!”
江時硯笑了笑,目光看向陸則。對方正低頭整理試卷,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蒼白。自那次圖書館談話后,陸則似乎變得更沉默了,偶爾會盯著某個地方出神,淺灰色的眼睛里藏著化不開的濃霧。
“陸則,這道題……”一個女生拿著試卷走過去,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沒空。”陸則的聲音很冷淡,收拾好東西起身就走。
江時硯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他總覺得,陸則最近有點不對勁,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放學后,江時硯跟著陸則出了校門。對方似乎沒發現他,徑直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單得有些刺眼。
江時硯在圖書館后門的梧桐樹下追上了他:“陸則,等等。”
陸則停下腳步,轉過身,淺灰色的眼睛里帶著一絲疲憊:“有事?”
“你最近怎么了?”江時硯看著他,“是不是因為考試?”
“不是。”陸則別過頭,“我只是在想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如果世界是虛構的,那它的破綻會在哪里?”陸則的聲音很輕,像怕被什么聽見。
江時硯愣住了。他沒想到陸則會突然問這個,像是一直緊繃的弦終于斷了。
“可能在我們注意不到的細節里。”江時硯想了想,“比如,重復出現的場景,不合邏輯的巧合,或者……無法解釋的記憶。”
陸則的身體僵了一下。他猛地轉頭看向江時硯,淺灰色的眼睛里充滿了震驚。
晚自習的鈴聲像塊投入靜水的石頭,在喧鬧的教室里漾開一圈圈漣漪。江時硯把最后一本習題冊塞進抽屜,抬頭時正好撞見陸則看過來的目光。
少年手肘撐在桌面上,指尖輕輕叩擊著物理課本的封面,淺灰色的瞳孔在臺燈下泛著冷光。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江時硯已經觀察了整整兩周。
“想什么?”江時硯把椅子往他那邊挪了挪,桌面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陸則收回目光,翻開筆記本:“在算這道題的另一種解法。”
紙面上方方正正地列著動量守恒公式,紅色水筆圈出的關鍵步驟旁,有一行極輕的鉛筆字——“能量損耗異常”。江時硯的視線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兩秒,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實驗室看到的情景。
那天物理課做碰撞實驗,陸則負責記錄數據。當鋼球第三次滾過斜面時,計時器顯示的數字突然跳變了0.03秒。江時硯以為他沒注意到,卻在收拾器材時,看見陸則對著那份數據皺了很久的眉。
“其實我覺得你的解法更簡潔。”江時硯用筆尖點了點公式,“不過可以試試引入相對論效應,雖然對這道題來說有點多余。”
陸則握著筆的手頓了頓,抬眼看向他。臺燈的光暈在他睫毛上投下細密的陰影,江時硯第一次發現,他淺灰色的瞳孔邊緣,其實洇著一圈極淡的藍,像結了薄冰的湖面下流動的水。
“你也覺得數據有問題?”陸則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要融進窗外的夜色里。
“不止數據。”江時硯往四周看了看,同學們都在埋頭刷題,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上周三的早讀課,你有沒有覺得歷史老師的領帶顏色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