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的呼吸明顯亂了半拍。

上周三，歷史老師明明穿的是藍色襯衫，卻系了條和襯衫顏色完全相同的領帶，遠看像脖子上憑空多出一道褶皺。當時全班沒人覺得不對勁，只有他盯著那道“褶皺”發了半節課的呆。

“還有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江時硯的聲音更輕了，“你有沒有發現，無論晴天還是雨天，那個位置的陽光角度永遠不變？”

陸則猛地合上筆記本，站起身：“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腳步次第亮起。陸則的步伐很快，江時硯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們穿過寂靜的操場，來到圖書館后門那棵巨大的香樟樹下。

“你到底發現了什么？”陸則轉過身，月光照亮他緊繃的側臉，“從實招來。”

江時硯靠在樹干上，仰頭看著枝繁葉茂的樹冠。月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做了個清單。”

“什么清單？”

“世界的bug清單。”江時硯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開一個加密相冊，“從轉學那天開始記的。”

陸則湊近屏幕，看見相冊里存著幾十張照片和筆記。有永遠顯示“3:17”的電子鐘，有重復出現三次的云朵形狀，還有……一張他上周掉在操場的草稿紙，上面的演算步驟和江時硯本子上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

“這不可能。”陸則的指尖有些發抖，“這張草稿紙我明明扔進垃圾桶了。”

“但它第二天出現在了我的桌肚里。”江時硯劃到下一張照片，是兩人的月考答卷，最后一道物理題的錯誤步驟都分毫不差，“你現在還覺得，討論世界真實性沒有意義嗎？”

陸則沉默了。他看著屏幕上那些詭異的巧合，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崩塌。那些被他強行壓下去的疑慮，那些用公式和定理勉強解釋的異常，此刻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瘋狂地纏繞住他的心臟。

“你夢里的人……”陸則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是不是穿著市一中的校服？”

江時硯抬眼看向他，月光在少年眼底映出細碎的銀輝：“是。而且他左肩比右肩低半寸，寫字時喜歡用無名指抵住掌心，笑起來左邊嘴角會比右邊高一點。”

每說一句，陸則的臉色就白一分。這些都是他獨有的習慣。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陸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不確定。”江時硯搖搖頭，“直到你跟我討論奧卡姆剃刀原理。”

那天陸則說“就像在二維平面里證明三維空間的存在”時，江時硯突然想起夢里那個拿著解剖刀的人，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當時那人剖開他的胸腔，指著跳動的心臟說：“看，這就是二維生物永遠無法理解的三維構造。”

“那你為什么還能笑得出來？”陸則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知道我是夢里殺你的人，你居然還能跟我討論題目？”

江時硯笑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伸手戳了戳他緊繃的臉頰：“因為我發現了更有趣的事。”

“什么事？”

“如果世界是虛構的，那我們一定是同類。”江時硯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就像程序里兩個異常的變量，注定要互相吸引。”

陸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對方的呼吸帶著薄荷牙膏的清香，睫毛上沾著細碎的月光，笑容干凈得讓他想起第一次在公告欄前見到江時硯的情景。

原來從那時起，他就不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知道我為什么心態變好嗎？”江時硯突然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因為你的存在證明了我不是瘋子。”

陸則猛地后退一步，背靠著樹干，胸口劇烈起伏。月光勾勒出他慌亂的輪廓，像被戳破了堅硬外殼的寄居蟹。

“我也做過類似的夢。”他終于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不過夢里躺在解剖臺上的人，是你。”

江時硯愣住了。

“三年前，我發過一次高燒，昏迷了三天。”陸則的目光飄向遠處的教學樓，“夢里有個純白的空間，你躺在手術臺上，我拿著解剖刀站在旁邊。但我沒動手，因為你的胸口有個齒輪在轉。”

“齒輪？”

“嗯，黃銅色的，嵌在心臟的位置。”陸則的聲音很平靜，“我想把它取出來看看，結果你突然睜開眼睛，對我說‘找到你了’。”

江時硯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場景，和他昨晚的噩夢結尾一模一樣！只不過在他的夢里，開口說話的是陸則。

“找到你了。”

兩人同時說出這句話，然后都愣住了。月光下，兩顆年輕的心臟在寂靜的夜里，以相同的頻率劇烈跳動著。

“看來我們的夢是互補的。”江時硯先回過神，笑著打趣，“就像拼圖的兩塊。”

陸則沒笑，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你說，我們會不會是某個程序的錯誤代碼？”

“有可能。”江時硯踢了踢腳下的石子，“也有可能是系統派來修復bug的補丁。”

“如果是前者呢？”

“那就一起搞破壞。”江時硯挑眉，“讓這個世界看看，錯誤代碼也能活得很精彩。”

陸則看著他眼里閃爍的光芒，突然覺得那些糾纏了三年的恐懼，那些用理性筑起的高墻，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原來被理解是這種感覺，像在深海里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

“你的bug清單，能不能借我看看？”陸則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可以，但有條件。”江時硯伸出手，“你的筆記本也要給我看。”

陸則猶豫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筆記本遞給江時硯。封面是黑色的，沒有任何圖案，和他的人一樣冷淡。

江時硯接過筆記本，也把手機相冊解鎖遞給對方。兩人交換“秘密”的瞬間，指尖相觸，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

陸則的筆記本里，記滿了比江時硯更細致的觀察。有教學樓走廊每天下午三點十七分準時出現的光斑，有食堂阿姨永遠不會重復的打菜手勢，甚至還有校園里那只橘貓每天路過花壇的精確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