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西郊,阮瑩和阿七和現場的觀測員簡單溝通了幾句便進入了“坍塌”。
冰冷,粘稠,如同被從深海打撈上岸,又瞬間被塞進一個充滿腐朽氣息的舊衣柜。眩暈感如同重錘敲擊著阮瑩的后腦,緊隨其后的是一股極其復雜、令人窒息的氣味——濃重刺鼻的霉味、潮濕木頭的腐朽氣息,與一股甜膩到令人作嘔、仿佛陳放了數十年的干花香氣混合在一起,爭先恐后地鉆入她的鼻腔。
她猛地睜開眼。昏暗。絕對的昏暗。只有幾縷慘白、微弱的光線,艱難地從高處布滿蛛網和厚厚灰塵的彩色玻璃窗透入,在空氣中形成幾道渾濁的光柱,勉強照亮了飛舞的塵埃。腳下是冰冷、略有凹凸感的拼花地磚,縫隙里積滿了黑泥。
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破敗到極致的維多利亞式莊園的玄關。高聳的天花板隱沒在黑暗中,巨大的水晶吊燈只剩下扭曲的金屬骨架,蛛網如同破敗的紗幔垂掛其上。兩側墻壁的壁紙大片剝落,露出底下發霉的灰泥,墻上掛著幾幅看不清內容的油畫,畫框歪斜,蒙著厚厚的灰。手腕驟然一沉,一個冰冷的金屬環像活物般自動扣緊,猩紅的數字“1”在昏暗的光線下無情地閃爍著,如同一個倒計時的烙印。
幾乎是同時,一段冰冷、破碎、完全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她的腦海:無盡的純白。蓬松、輕柔、看似無害的棉絮,像溫暖的雪崩般洶涌而來。視野被填滿,沒有聲音,只有一種絕對的、令人靈魂凍結的窒息感。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棉絮的洪流中徒勞地掙扎、翻滾,四肢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被那溫柔的白色徹底吞噬,凝固成一個扭曲的、棉絮構成的雕像……那是某個玩家的死亡瞬間!冰冷、絕望、無聲的窒息感瞬間扼住了阮螢的喉嚨,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呃……”一聲壓抑的悶哼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擠出。法醫的本能像一盆冰水澆頭而下,強行壓下了翻涌而上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她猛地甩頭,試圖驅散那恐怖的景象,目光如同手術刀般銳利地掃視四周。
玄關深處,通往主廳的拱門像一張巨口。幾具姿態極其扭曲的尸體,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破布娃娃,懸掛在粗大的房梁上。破舊的衣物在穿堂陰風中發出輕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尸體也隨之微微搖晃,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其中一具尤為詭異——它穿著一件破爛但樣式極為古老、綴著蕾絲的禮服,整個身體呈現出一種均勻到令人極度不適的棉絮質感,皮膚紋理完全消失,五官模糊不清,就像一個被遺棄多年、填充物劣化外露的巨大玩偶標本。
阮螢的目光死死盯住它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沒有象征玩家的猩紅手環。一個“原生”的警告?
“別碰那些老家伙。”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明顯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突兀地在阮螢身邊響起,音量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阮螢心臟一縮,瞬間側頭,身體本能地繃緊。一個高大的身影幾乎緊貼著她身側的陰影站立。阿七。他的面容在昏暗光線下線條剛硬如斧鑿,一道淺淺的疤痕劃過眉骨,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長期處于危險邊緣的警惕,正死死盯著那些懸掛的尸體和幽深的拱門。
他覆蓋著大片暗紅銹跡的金屬右臂,在昏暗中泛著一種不祥的、如同干涸血跡般的微光。他的左手下意識地按在腰間一塊破舊的、邊緣卷曲甚至帶著鋸齒狀豁口的金屬板上——那是他初始狀態的“盾牌”,【掮客】形態的【嘆息壁壘】。
“會加速。”他言簡意賅地補充,視線沒有絲毫偏移,仿佛那些懸掛的尸體隨時會活過來撲向他們。他口中的“加速”,顯然是指那致命的棉絮化進程。
就在這時,玄關的陰影里,其他玩家也如同被無形的線扯動般,陸續“蘇醒”。
“啊——!操!”一個染著醒目黃毛、穿著花哨潮牌衛衣的年輕男子猛地坐起,隨即被眩暈感擊中,捂著腦袋低罵。他下意識地摸索著口袋,掏出手機瘋狂按動,“沒信號?這他媽是哪?我的直播!觀眾都等著呢!設備呢?!”屏幕一片漆黑,映出他因驚恐而扭曲的臉。
“囡囡…囡囡!我的囡囡呢?!”另一個方向傳來女人驚恐到變調的尖叫。一個臉色蒼白如紙、眼神渙散無焦點的中年女人踉蹌著站起來,雙手無助地在空氣中瘋狂抓撓,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淚水在她臉上肆意流淌,“囡囡別怕!媽媽在這里!你在哪?回答媽媽!”她的聲音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絕望,在空曠陰森的玄關里回蕩,格外瘆人。
“都別慌!”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依舊挺拔的老婦人猛地提高音量,聲音洪亮帶著一種習慣性的鎮定,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在場驚魂未定的人們,清晰地說:“我叫李靜蕓,退休前是警察。現在情況不明,亂喊亂跑只會更危險。大家先穩住,互相認識一下。”她的目光帶著審視,但語氣是安撫性的引導,而非命令。
短暫的沉默被女人壓抑的啜泣和張濤煩躁拍打手機的聲音填滿。李靜蕓的目光首先落在離她最近的、狀態最不穩定的女人身上,聲音放柔了些:“這位女士,你先來?怎么稱呼?”
女人仿佛沒聽見,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中,雙手徒勞地抓撓著空氣,淚水漣漣:“囡囡...…囡囡你在哪啊...…媽媽找不到你了...…”
“她好像叫林薇..….”角落里,那個戴著金絲眼鏡、臉色蠟黃的中年男人捂著胸口,虛弱地接話,聲音氣若游絲,仿佛多說一個字都費力。
“對,對!我叫林薇!”女人仿佛被名字喚回了一絲神智,布滿淚痕的臉轉向聲音來源,眼神卻依然渙散,“我女兒...…囡囡..….她不見了!她才六歲!你們看到我女兒了嗎?”她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急切地掃過,帶著絕望的期盼。
“我叫林麒!”那個黃毛青年終于放棄了手機,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似乎想用這種“直播式”的自我介紹找回一點掌控感,“搞直播的!媽的,這鬼地方信號都沒有!設備也沒了!觀眾估計都走完了,我的錢吶……”
李靜蕓的目光轉向咳嗽的男人:“你呢?怎么稱呼?身體怎么樣?”
“陳...陳明遠...”男人艱難地扶著冰冷的墻壁站直,蠟黃的臉上擠出一點算是禮貌的表情,但很快又被痛苦取代,“搞...…搞生物研究的...…咳咳!老毛病了,不礙事...…”他說話時,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些懸掛的尸體,尤其是那具棉絮化的玩偶尸體吸引,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專注。
“阮瑩。”阮螢的聲音冷靜地響起,她已壓下最初的眩暈和那死亡記憶的沖擊,法醫的敏銳讓她快速評估著每個人的狀態,“職業法醫。”她的目光銳利,像手術刀一樣掠過每個人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最后落在阿七身上。
阿七依舊緊盯著拱門深處的尸體,線條剛硬的側臉在昏暗光線下如同石刻。感受到阮螢的目光,他微微側頭,鷹隼般的銳利眼神與她交匯了一瞬,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阿七。”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多余信息。他覆蓋著暗紅銹跡的金屬右臂在陰影中泛著微光,左手始終按在腰間那塊破舊的金屬板上。
眾人的目光最后都聚焦在離他們稍遠、一直沉默背靠墻壁的男人身上。他微微弓著背,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布滿老繭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畢露。渾濁但異常銳利的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仿佛在計算墻壁的厚度和陰影的深度。
“這位...兄弟?”李靜和試探著開口。
男人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最終,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厚地方口音的聲音響起,簡短得像石頭砸在地上:“王海。”說完,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幽深的拱門和那些懸掛的尸體,仿佛自我介紹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社交能量。
空氣再次凝固,七個人的名字和身份在陰森的玄關里短暫交匯。恐懼、疑惑、絕望、警惕、麻木...各種情緒交織,形成一張無形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