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三月，風里帶著點怯生生的暖。林晚推著母親走出機場時，陽光正好穿過云層，落在母親的發梢上，鍍了層淺金。

母親裹著件薄羊絨衫，呼吸著帶著潮氣的空氣，笑了：“還是上海的風養人，不刮嗓子?！?/p>

陳默的車停在出口處，他穿著件淺灰色的夾克，看見她們，快步迎上來，接過行李箱時，指尖不經意碰到林晚的，帶著點陽光曬過的暖?！奥飞侠哿税?？”他打開車門，“我媽熬了小米粥，說剛下飛機吃點稀的舒服?！?/p>

車駛過熟悉的街道，梧桐樹的枝椏開始冒綠芽，母親望著窗外，忽然指著街角的雜貨店：“你外婆以前總去那家扯布，說老板的尺子量得準?！绷滞硇α耍瓉砟赣H也記得這些舊地方。

快到弄堂口時，遠遠就聽見張阿姨的嗓門：“來了來了！我就說這個點該到了！”車剛停穩，她就顛顛地跑過來，手里還攥著塊擦碗布，“快讓阿姨看看，氣色好多了！”她拉著母親的手，往弄堂里引，“走，回家！”

母親被她拽著，笑得眼角起了細紋。林晚跟在后面，踩著熟悉的石板路，香樟樹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幅淡墨畫。

桑尼從天臺探出頭，手里舉著枝紅梅，看見她們就喊：“林晚！阿姨！梅花給你們留著呢！”話音剛落，人就從樓梯上跑下來，帆布包撞在欄桿上，發出“哐當”聲。

“慢點！”林晚喊他，心里卻暖烘烘的。

阿卜杜勒的甜品店門口，莉莉正踮著腳往窗臺上擺餅干，看見她們，紅繩辮一甩，像只小雀兒撲過來：“林晚姐姐！阿姨！”她舉著塊剛烤的杏仁餅，“給你吃，我放了桑尼哥哥的杏仁！”

母親接過餅干，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比紐約的曲奇多了點香。”

克拉拉太太坐在書店門口的藤椅上，膝頭蓋著條格子毯，看見她們，慢慢站起身，手里捧著本舊相冊：“你看，這是我母親年輕時在弄堂里拍的，跟現在一樣，春天一到，墻根就冒出草芽?！?/p>

相冊里的黑白照片上，年輕女子站在香樟樹下，身后的石板路，和現在腳下的一模一樣。母親湊過去看，笑著說：“真像，時光好像沒走似的?！?/p>

進了雜貨鋪，林晚愣了愣。樟木箱擺在原來的位置，上面蓋著塊藍印花布，是她去年曬的那塊；柜臺上的藍花碗里，插著桑尼說的那枝紅梅，花苞已經半開，香得清冽；“文化交換角”的架子上，多了本莉莉的涂鴉本，畫著香樟樹、長桌、還有個扎紅繩辮的小姑娘，旁邊寫著“我們”。

“陳默天天來給你開窗通風，”張阿姨跟進來，幫著把母親扶到藤椅上，“我說他‘比小林自己還上心’，他還臉紅。”

陳默正好端著碗小米粥進來，聞言耳尖果然紅了，把碗遞給母親：“我媽說放了點桂圓，暖身子?！彼畔峦耄匆娏滞硗聊鞠湫?，輕聲說，“你走時說怕落灰，我就找了塊布蓋上。”

林晚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軟乎乎的。她走到柜臺后，摸了摸外婆的舊算盤，珠子的包漿還是那么溫潤，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傍晚時，弄堂里又擺開了長桌。陳家的陽春面冒著熱氣，張阿姨的醬鴨油光锃亮，阿卜杜勒的蜂蜜蛋糕甜香撲鼻，桑尼的酸黃瓜脆得爽口，莉莉端來自己拌的番茄沙拉，克拉拉太太打開了那罐去年的酸梅汁。

母親坐在藤椅上，看著大家笑著分食，忽然對林晚說：“你外婆總說，‘好地方不是房子好，是人好’。這里的人，真好?！?/p>

林晚望著母親嘴角的笑，又看了看對面的陳默——他正幫桑尼挑出碗里的香菜，動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

陽光穿過香樟樹枝，落在長桌上，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纏在一起，像幅最熱鬧的畫。

紅梅的香混著飯菜香，漫在弄堂里。林晚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回家”——不是回到某個空蕩的房子，而是回到這些鮮活的牽掛里，回到這爐永遠旺著的煙火中，回到那句“我們等你”的約定里。

就像此刻，母親喝著小米粥，張阿姨在講腌梅子的新法子，莉莉纏著陳默教她揉面，桑尼舉著梅花枝給克拉拉太太看，阿卜杜勒往大家碗里添著酸梅汁，陳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點淺淺的笑。

風穿過弄堂，帶著梅花的香，吹得桌上的碗筷輕輕晃。林晚拿起筷子，夾了口張阿姨的醬鴨，那味道，和去年初來乍到時吃的第一口，一模一樣，卻又多了層“本該如此”的踏實。

日子，終于又回到了它該有的模樣——有煙火，有牽掛，有身邊這些笑著的人，和永遠等在原地的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