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的朝霞，可比凡間濃烈多了，恰似哪位仙君不慎打翻了朱砂匣子。

桃夭攥著玉牌，在西角門外排隊。身上的粗布衣裳，蹭得她渾身發癢。這是土地公昨晚硬塞給她的天庭標準工裝，據說用的是織造司淘汰的云錦邊角料，可穿在身上，竟比那樹皮還糙。

“新來的？”

前方身著羽衣的仙娥忽然轉身，指尖綻放出一朵金蓮。

桃夭還沒來得及回應，仙娥一眼就瞥見她腰間的玉牌，金蓮“啪”的一聲碎成光點。“濁仙走側門。”仙娥羽袖一甩，指向最右側那被鐵柵欄圍著的狹窄通道。

桃夭這才發現，入職通道竟分三六九等：仙娥們走的是鋪滿金蓮的中央大道；仙官們走的是白玉砌成的左側通道；而最右邊那條沾滿泥漬的小路前，立著塊斑駁木牌，上書“勤能補拙道”。

“別看了，咱們這樣的人，走不了正道！”

身后傳來悶雷般的聲音。桃夭回頭，只見一個青灰色石人，甲胄上的“忠”字已然褪色。石人見桃夭回頭，機械地抱拳道：“碎石嶺石蒙，司土苑。”說完這八個字，他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甲胄縫隙里簌簌落下幾粒碎石。

登記處的仙官將桃夭的玉牌浸入驗真池，池水瞬間泛起混濁。

仙官嘖了一聲：“又是土地公塞來的濁仙……咦，這上面竟還有海會大神的仙氣，這倒奇了。”話音剛落，名冊自動翻到最末頁，仙官念道：“司桃苑雜役桃夭，濁仙籍，月俸三顆下品靈石。”說完，扔來一副青銅手環，“戴上，這是點卯用的。”

手環的內壁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桃夭瞇起眼睛，仔細辨認著：愛崗敬業、莫問出處、靜待機緣……

進入蟠桃園前，新人們要先去“通天梯”新人培訓基地報到。

此時，基地門口凈壇使者的金身雕像肚皮上，正掛著一條橫幅：“從弼馬溫到凈壇使者，只需三頓悟道飯！”

桃夭隨著隊伍緩緩挪進大殿，此時，馬有為正給雕像擦拭金粉。這位諦聽神獸的孫子，今日身著孔雀藍錦袍，腰間玉墜叮當作響。“諸位同僚，在下馬有為，承蒙恩蔭，授正八品司香仙吏。”他特意晃了晃光潔的手腕，接著說道，“家祖常說，修仙最要緊的是找準定位……”

“說得好！”

炸雷般的聲音，嚇得桃夭一哆嗦。只見一位肚皮滾圓的仙官駕云而降，他的九齒釘耙上掛著“修仙導師”的綬帶。落地時，腰帶突然崩開，露出肚皮上紋著的“忠”字。

“本仙乃天蓬元帥轉世，是佛祖親封的凈壇使者！”仙官拍著肚皮，身上金鏈子嘩啦作響，“今日第一課，本使者主講《從雜役到金仙的自我修養》！”

說話間，大殿陡然暗了下來，無數水幕上同時浮現出相同的畫面：孫悟空被捆仙索縛住，在煉丹爐中慘叫……

“瞧見沒？”天蓬的釘耙戳得水幕蕩漾，“這就是不懂天庭規矩的下場！”緊接著，他突然壓低聲音，“這猴子，實際上被煉了四百九十多年，只是天庭正史里僅記載七七四十九天。”

天蓬的話尚未說完，桃夭就瞧見石蒙的手環正散發著光亮，“莫問出處”四個字隱隱泛著紅光。

“他爺爺可是石敢當，當年撞斷了不周山，他們這家人吶，永世都進不了仙班啦！”旁邊的蛤蟆精呱呱呱地跟桃夭八卦著。

培訓一直持續到午時，仙童們抬來了幾大桶“洗心湯”。湯色碧綠，表面還浮著金色的符咒。

“喝了這口湯，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天蓬拍著湯桶說道，“從今往后，你們便是天庭的人了！”

前排的河蚌精剛喝了一口，殼上瞬間浮現出金色的“忠”字，兩片殼開合都變得遲緩起來。桃夭盯著湯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冷不丁被身后人撞了一下。

“該你了。”天蓬的釘耙抵住了她的后背。

她眉心那朵桃花印剛映在湯面上，原本平靜的湯面瞬間沸騰起來。天蓬臉色驟變，正要掐訣施法，一根銀針卻悄無聲息地釘住了他的袖口。

“元帥，您忘了草木精怪的規矩？”

一條素色羅裙從桃夭眼前掠過。來人身材高挑，腰間玉牌刻著“云錦·織造司”字樣。

“王母娘娘有令，”云錦指尖一挑，桃夭手環上的“靜待機緣”變成了“靜心養性”，“爛桃山的桃樹與蟠桃園的桃樹本就同源，桃花仙種無需飲洗心湯。”

天蓬訕笑著收起湯勺，“既然王母娘娘立下了規矩，那就照辦吧！”說著，他突然靠近云錦，壓低聲音繼續道，“聽聞云錦仙子與廣寒宮往來密切，不知嫦娥妹妹她……”

云錦佯裝沒聽見，袖中飛出二十套灰色工裝，“蟠桃盛會快到了，這二十個人我蟠桃園先收下，明天就得入職。《天庭員工守則》我已繡在衣領，出汗時自會顯現。”說完，她遞給桃夭一套淡綠色衣裳，袖口用銀線繡著幾片桃葉。

“你不一樣。”云錦聲音輕若微風，“桃花仙種得穿活衣裳。”

桃夭注意到，這二十一個人里有石蒙、馬有為，還有那只一直在她耳邊呱呱亂叫的蛤蟆精……

培訓班散場之時，暮鐘恰好敲響，所有人的手環突然自動收緊。桃夭腕上“愛崗敬業”四個字開始發燙，石蒙的甲胄也滲出更多青苔。

“戌時鎖靈！”天蓬的吼聲追著眾人，“莫誤了修煉時辰！”

桃夭跟著云錦在蟠桃園中穿行，發現每棵桃樹上都套著特制的銅環，上面刻著“多結果”“少長葉”之類的訓令。二人走到最偏僻的丙區茅草屋前，云錦突然開口：“以后你就住這兒，等過了蟠桃盛會，我再想辦法！”

桃夭一愣，問道：“所以……我們這是……”

“臨時擴招。”云錦指尖銀光一閃，桃夭手中的玉牌陡然變得冰涼。“正式仙職都要準備接待事宜，這些苦活累活，自然得由你們這些濁仙來打理……你呀，被土地公給騙了。不過別擔心，我和你娘也算是舊相識，以后我罩你！”

夜風輕輕拂過，幾片殘紅打著旋兒從樹尖飄落。

桃夭下意識伸手接住一片，抬眼的瞬間，她借著月光，看清了茅草屋斑駁門板上那片暗褐色的“污漬”——竟是用指尖蘸血，一筆一劃刻下的三個模糊大字：

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