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的晨鐘才敲過三響，凌虛子就一腳踢翻了案幾上的琉璃盞。

“活了！？那個小桃精竟然從洗靈池里爬出來了！？”他圓滾滾的肚皮氣得直顫，腰間七個乾坤袋叮當作響，“這他娘的是什么洗靈池，是用來泡茶的嗎？”

跪在地上的仙吏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結結巴巴地回道：“回、回園長，那池水的確沸騰了三天三夜，我們親眼瞧見她從池子里爬出來的……”

“那她怎么還活著？！”凌虛子猛地揪住仙吏的衣領，可轉瞬又像想起什么，急忙松開手，擦了擦掌心的汗，說道：“去，把馬有為叫來。”

馬有為進來時，額頭上還貼著治鼻傷的膏藥。聽聞桃夭還活著，他手中的折扇“啪嗒”一聲，掉落于地。

“這……這不可能！”馬有為的聲音都變了調，“洗靈池連千年樹精都能化掉……”

凌虛子瞇起小眼睛，道：“除非……她身上有古怪。”說著，他摸了摸腰間第三個乾坤袋，里面裝著《蟠桃園異常事件記錄冊》。其中一頁寫著：“桃花印者，可通草木之語。”

桃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廂房里。床榻柔軟，錦被帶著香氣，和之前的茅草屋簡直天壤之別。

“醒了？”

云錦坐在窗邊，手中繡著物件，銀針在晨光下閃爍著光芒。瞧見桃夭醒來，她隨手拋過去一面銅鏡道：“看看你的新裝扮。”

鏡中的桃夭身著淡粉色紗裙，眉心的桃花印已不見蹤影，那是孫悟空施法隱藏起來的。她腰間還掛著“九千年桃園特使”的玉牌，比之前的雜役牌精致太多了。

“這是……”

“升官啦。”云錦手中針線不停，“凌虛子親自下的令，讓你負責蟠桃盛會的‘品相管理’。”

桃夭猛地坐起身，腦袋一陣眩暈。孫悟空施了法，讓她在洗靈池走了個過場，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看見。法術效力現在還未完全消散，所以還有些暈乎。

“我不去。”她咬著牙說道，“那些桃樹會說話……”

“噓！”云錦的銀針冷不丁抵在她喉嚨上，寒意刺骨。“記住，從現在起，你沒有任何特別能力。齊天大圣已經幫你遮住了這印記，但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你能聽見桃樹說話，誰也救不了你……”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桃夭扭頭，只見一個雜役被天兵拖走，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是上一個多嘴的。”云錦收回銀針，繼續繡她的帕子，“對了，石蒙替你挨了三十鞭，現在在丁字號養傷。”

桃夭緊緊攥著被角。被單上繡著祥云紋，那細密的針腳，仿佛有種無形的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來。

“品相管理”的工坊，藏在蟠桃園最隱蔽的角落。桃夭第一天來報到，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得說不出話。

三百名仙娥排成流水線，正為蟠桃“美容”。有的用金粉刷去桃毛，有的用朱砂點紅桃尖，還有的手持小鑷子，小心翼翼地夾出腐爛的果肉，再塞進新鮮的果肉。整個工坊彌漫著甜膩的香氣，卻也隱隱透著一絲腐味。

“來了？”

李長壽捧著賬本，臉上堆滿假笑，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自從桃夭“高升”，這老油條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這是你的工位。”李長壽領著桃夭來到最里面的密室，“專門處理‘特殊品相’的。”

密室之中，擺放著十二個水晶匣，每個匣子里都躺著一顆已然潰爛發黑的蟠桃。桃夭剛一走近，便聽見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傳來：

“……快殺了我……”

她雙腿一軟，趕忙扶住案幾，這才沒摔倒。而李長壽并未察覺，依舊自顧自地介紹道：“這些可都是要獻給三清四御的‘極品’，你得施展‘移花接木’之術……”

話音未落，桃夭已經掀開一個匣子。腐爛的桃皮下，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蟲正在蠕動。

“嘔——”她一下子吐在了李長壽的靴子上。

三天后，桃夭漸漸摸出了門道。

先取桃膠封住潰爛之處，接著涂抹混有香精的金粉，最后施展“固形咒”定住。做好的“極品蟠桃”置于錦緞之上，金光閃耀，全然看不出內里早已腐敗。

“手藝不錯嘛。”

不知何時，馬有為已悄然倚在了門框上。今日，他換了一身月白色錦袍，手中折扇上，用金線繡著“淡泊明志”四字，扇墜則是一顆碩大的東珠。

桃夭頭也不抬，徑直問道：“馬仙君，有何事？”

“來監工啦。”馬有為一邊說著，一邊用扇子挑起一顆加工好的蟠桃，不禁嘖嘖稱贊，“這手藝，可比瑤池的妝娘還要巧呢。”說著，他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就是不知道，王母娘娘咬到蟲子的時候，會是什么表情……”

“啪！”

桃夭抬手，拍落他手中的桃子。蟠桃咕嚕嚕地滾到地上，金粉脫落，里面發黑的果肉露了出來。

馬有為不怒反笑：“脾氣見長啊？”他湊近桃夭耳邊，輕聲說道：“告訴你個秘密——這些爛桃，可都是云錦仙子親手挑出來的。”

桃夭猛地抬起頭。

“不信？”馬有為展開扇子，說道，“去查查《供品遴選記錄》，看看簽字畫押的都是誰。這些爛桃子，連門口的天兵都不吃，還專挑三清四御……”

他大笑著離開，徒留桃夭呆立原地，掌心都被指甲掐出血來。

當夜，桃夭偷偷溜進了檔案司。

《供品遴選記錄》就擺在最顯眼的地方，仿佛正等著人去翻閱。她顫抖著翻開最新一頁，上面寫著：“九千年蟠桃遴選記錄。遴選官：云錦（織造司）。備注：特選十二顆‘陰腐果’供三清享用。”

紙頁上還沾著些許桃膠，正是云錦常用的那種。

桃夭只覺眼前一黑，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云錦教她的“美容”手法，還有那根威脅過她的銀針。同時，母親化道前的最后一句話也清晰地回響在耳邊：“蟠桃園的桃子，是用金箔裹著爛芯的。”

“找到答案了？”

桃夭驚恐地回頭，只見云錦站在月光下，手中的銀針散發著冷光。她的裙擺上沾著金粉，袖口還有未干的桃膠。

“為什么？”桃夭聲音沙啞地問道。

云錦冷笑一聲，“你娘的身世，她就對你只字未提？”說著，她猛地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上那道猙獰的傷疤，“這是織女娘娘用捆仙索勒出來的。就因為你娘告密，才害得她被永遠囚禁在瑤池！”

桃夭倒退兩步，不小心撞翻了檔案架。卷宗嘩啦啦地散落一地，露出里面泛黃的舊紙，那竟是五百年前，桃夭母親簽字畫押的“告密狀”。

“現在明白了嗎？”云錦將銀針抵住桃夭的喉嚨，“我費盡心思把你弄進蟠桃園，就是要讓你親眼看看，蟠桃園的桃子是如何爛透的！你娘不敢說的話，我替她說！”

桃夭逃出檔案司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丁字號茅屋，卻發現石蒙的床榻空空如也，只留下幾粒帶血的碎石，其中一顆上刻著個“危”字。

“你在找那個石頭精嗎？”

桃夭回頭，看到孫悟空正蹲在房梁上啃桃子，它猴毛上沾著露水，看樣子已經等了挺久。

“大圣！石蒙他……”

“被云錦抬走了。”孫悟空吐出一顆桃核，繼續道：“那丫頭手段可狠毒了，你得防著她點。我剛知道，從你進入這蟠桃園起，就全是她設的局，就連讓我知曉你的存在，也在她的算計之中。”

桃夭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晨光透過窗欞，輕柔地灑在她那滿是金粉的手上。這雙手，三天來不知精心修飾了多少腐爛的蟠桃。

“俺老孫問你，”孫悟空手持金箍棒，輕輕挑起她的下巴，“你是想做個明白鬼，還是糊涂仙？”

桃夭緩緩抬頭，只見猴子眼中閃爍著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的灼灼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