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大士的蓮臺剛飄至南天門，天庭便飄起了細雨。

這場雨來得頗為蹊蹺，既非龍王布雨，亦非仙娥灑露，倒好似哪位神仙不慎打翻了凈瓶。

凌虛子挺著大肚子，站在迎賓隊伍的最前方。他腰間的七個乾坤袋排列成北斗之形，在雨中叮當作響。其身后，三十六名仙娥手捧金盤，盤中的蟠桃皆裹著金箔，連雨絲都被映得泛起金光。

桃夭站在隊伍末尾，手中托著的兩盤桃子也貼著金箔，只是這金箔明顯比其他桃子上的薄了一層。這是凌虛子特意交代的：“觀音大士最厭虛飾，金箔意思一下就行。”

“你這金箔貼得也太敷衍了。”李長壽湊過來，他新換的“乙級管事”玉牌在雨中泛著油光，“萬一被王母娘娘看見……”

桃夭瞥了眼他腰間的那塊新玉牌，笑道：“李管事升官啦？難怪連園長定的規矩都敢質疑。”

李長壽臉色一僵，訕訕地退開了。

自從桃夭從洗靈池活著歸來，還得了“蟠桃會特使”的差事，這位老油條對她的態度就變得有些微妙，既不敢輕易得罪，又總想找點茬兒。

話音剛落，遠處祥云飄然而至。觀音大士端坐在蓮臺之上，身旁跟著一位扛著金箍棒的毛臉和尚，此人正是斗戰勝佛孫悟空。

桃夭心頭一緊，趕忙低下了頭。

她正暗自納悶，孫悟空怎么也來了？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道細若蚊鳴的聲音：“小桃精，俺老孫怕你闖出禍事，特意跟觀音討了這趟差事。”她猛地抬起頭，只見孫悟空若無其事地掏著耳朵，金箍棒卻悄悄朝她晃了晃，示意她別聲張。

觀音大士的儀仗經過時，孫悟空忽然在桃夭面前停下：“咦？這桃子……”

“大圣有何指教？”凌虛子箭步上前，額頭滲出細汗。

“這金箔貼得倒挺有意思。”孫悟空伸手戳了戳桃子，金箔“噗”地掉下一塊，露出青翠的桃皮。他咧嘴一笑：“薄得跟俺老孫的臉皮似的。”

宴席設在瑤池西閣。

王母娘娘端坐在上首，九鳳金冠上的珠串紋絲不動。觀音大士坐在客位，凈瓶中的楊柳枝無風自動。

當桃夭呈上果盤時，王母鳳目微瞇：“這金箔……”

“回娘娘，”凌虛子弓腰解釋，“觀音大士不喜奢華，下官特意囑咐少貼了些。”

觀音拈起一顆桃子，指尖在金箔上輕輕一刮：“《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金箔，純屬多余……”

“大士有所不知。”王母打斷道，“如今天地靈氣駁雜，若無金氣鎮壓，恐生邪祟。”她指尖輕彈，桃子上的金箔瞬間增厚三倍，“道法自然，該有的規矩一樣不能少。”

觀音微微一笑：“金玉其外，未必錦繡其中。出家人不講虛飾，桃子好壞，嘗過便知。”

王母鳳目微瞇：“大士此言差矣。天庭規制，自有其理。金者，鎮邪祟、定乾坤，乃道門正統。若都如佛家這般‘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三界秩序何在？”

觀音不置可否，剝開金箔咬了一口。汁水順著她指尖滴落，在白玉案幾上洇開一小片水漬。

“確有古早風味。”觀音說著，已經吃完一個，又隨手拿起一個。

王母眉頭微微一蹙，凌虛子額頭的汗珠“啪嗒”一聲，落在了乾坤袋上。

“俺老孫也來嘗嘗！”孫悟空突然搶過桃子，連皮帶金箔一起塞進嘴里，嚼得嘎嘣作響，“甜！比上次吃的好吃多了！”

“上次？”王母目光一冷。

“就是上回……我管蟠桃園那會兒……”孫悟空話還沒說完，突然打了個噴嚏，一根金燦燦的猴毛飄落在桃夭手背上，燙得她猛地打了個激靈。

宴后，凌虛子把桃夭拽進密室，七個乾坤袋嘩啦作響。

“你知道剛才有多險嗎？”他壓低聲音道，“那猴子差點說漏嘴！上個月給赤腳大仙的桃子，他也嘗過……”

桃夭心里一緊。原來，那批“特供”給赤腳大仙的桃子，竟是凌虛子私藏的真正九千年靈種。雖說比起桃夭母親藏的，成色稍遜一籌，但可比端上蟠桃宴會的那些要好太多了。

“大士既然沒拆穿……”桃夭試探著說。

凌虛子一拍桌子，“你以為觀音吃不出爛桃山的味道？”他突然瞇起眼睛，“不過……大士居然多吃了一個，說明這桃子，合她的胃口！”

桃夭靈機一動：“園長大人，我娘藏下的那十二只靈桃……”

“噓！”凌虛子趕忙捂住她的嘴，小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從現在起，你升任蟠桃會總調度，專門負責貢桃遴選。”他掏出一塊玉牌，“記住，丙等仙班月俸是五顆中品靈石，但‘特別津貼’……暫時沒有……”

窗外忽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桃夭轉頭望去，只瞥見一片素色衣角一閃而過，她知道，那是云錦在偷聽。

當晚，赤腳大仙踹開了庫房門，滿身酒氣中還混雜著一股桃香。

“小桃精！”他一腳踩在賬冊上，黑乎乎的腳趾縫里還沾著桃肉，“上次的桃子呢？拿這種爛桃山的次貨，就想糊弄本大仙？”

桃夭望著被掀翻的冰鑒，里面躺著最后三顆爛桃山靈桃，其中一顆已經被啃了一半。

“大仙明察，這確實是九千年蟠桃……”

“放屁！”赤腳大仙抓起桃子砸在地上，“上回的桃子比這甜十倍！”他突然湊近，酒氣噴在桃夭臉上，“是不是你藏私了？嗯？”

陰影里，云錦的銀針閃過一道寒光……

第二天清晨，桃夭的仙籍文書送到了茅屋前。

“恭喜桃仙子。”李長壽酸溜溜地說，“王母娘娘親自批的‘暫代’二字，可見對你很器重啊。”

桃夭打開文書，“丙等仙班”四個字金光閃耀，不過邊角處有一滴可疑的污漬，像是桃汁和金粉混在一起留下的。

云錦悄然現身，遞給她一個錦盒，輕聲說道：“蟠桃會原本只需三百貢桃，可上頭卻要求準備三千，還都得裹上三層金箔！金箔倒不成問題，只是這桃子著實不好弄啊。”說罷，又壓低聲音道：“赤腳大仙今早去了凌霄殿……估計貢桃又得加上三千……”

遠處突然傳來桃樹的哀鳴，那是速成種在靈液催逼下發出的慘叫。

桃夭緊緊握住錦盒，聽到里面金箔摩擦的沙沙聲，這聲音像極了母親化形那日，枯桃落葉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