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必須和離!
曹萱兒咬牙切齒,一面收拾回娘家的包袱,一面恨聲詛咒盧蕪和王氏。盧荻急得跳腳,對母親各種勸慰無效后,便去隔壁催促父親回家,可她被王瀚攔在門口。
“他們在房里說話,不準人進去。”王瀚懊喪的攤手。
“他們在談什么?”盧荻盯著緊閉的房門,心中涌起古怪的情緒。
王瀚想起自己聽的那堆云里霧里的話,理不出頭緒,只嘆氣道:“這情形你也看見了,他們把我也支得遠遠的,不讓我聽,不過……他們看起來都很沉重,肯定是出了很嚴重的事。”
他本想說一嘴母親的一夜白頭和那個空無一字的牌位,又覺自己說不清楚,再看盧荻滿臉焦急、沒心情聽他說話的樣子,也就按下不提。
什么事會比母親鬧和離更嚴重?現在連盧荻都生氣了,她怒沖沖朝房門喊:“阿翁,阿娘要回外祖家,我攔不住,你快回去看看。”
連喊了幾次,房門都不見打開,盧荻氣得咬牙。王瀚上前安慰,她狠狠踩了他一腳,王瀚疼得嗷嗷叫。
盧荻亮出明豁豁的威脅:“如果我阿娘離家出走,我永遠都不會和你說話。”她擔心母親,轉身氣咻咻跑回家。
曹萱兒見女兒一人回來,更是氣得七竅生煙。這一下假戲真做,收拾包袱的動作都帶著狠絕。
“阿娘,你別沖動,阿翁與王大娘在談很重要的事,他一會就會回來。”盧荻拖住母親衣襟,聲音里帶著哭腔。
曹萱兒眼圈也紅了,她摸摸女兒的面頰,柔聲道:“荻兒,照顧好自己,想見阿娘,就來你外祖家。”她怕自己哭出聲,狠下心,轉身快步出門。
“阿娘,你別走……”盧荻抽噎著追出去。
一個快走,一個緊跟,母女倆剛在巷子走了幾丈遠,就見迎面來了一列兵吏,個個身著甲胄,腰佩環刀,都一臉“生人勿近”的威嚴,為首的兵吏手里還提著一面鑼。
曹萱兒下意識頓足,一把將盧荻拽到自己跟前,母女倆退到墻邊。這時,為首的兵吏當當當敲響了鑼,鑼敲三次后,他嘶聲喊起來:
張掖郡諸巷各家住戶聽令,凡年滿五十的婦人,須在三日內前往都尉府登記、報備,任何膽敢逃匿、瞞報者,一經查出,輕者下獄,重者斬立決!
兵吏一面喊一面從母女身邊經過,曹萱兒低聲問女兒:“他們剛才嚷的是什么?”
盧荻耳中已灌滿鑼聲,還在嗡嗡響,她含混道:“我也沒聽清。”
巷子里人來人往,有人提著菜籃,有人抱著小孩,盧荻本想找人詢問,可他們行色匆匆,對她的問題報以漠然,反倒一進自家院舍就忙不迭閂上門,似要將這世道紛擾都關在門外。
巷口傳來喧嚷,里三層外三層的扎著一堆人,盧荻挽著母親快步走過去。透過人群縫隙,隱約可見泥墻上掛著一方海捕文書,人們朝它指指點點、七嘴八舌。
盧荻正想擠進去看個清楚,便聽一男子高聲道:“大伙別吵嚷,我們請這位長者為大家誦念文書內容。”
人聲頓靜,一位白須老人立于墻前,緩聲誦道:
……麗戎,時年二十三四,至今年可五十,人中壯、黃色、小頭、黑淺隋面,拘頸,常低額如顓狀,身小長,托廆少言。
嚴教屬縣官令以下嗇夫、吏正、三老雜驗問鄉里吏民,嘗娶婢及免婢以為妻,年五十以上,形狀類麗戎者,問父母昆弟本誰生子。務使實查蹤跡,復庇大逆,同產當坐連事……(摘自居延出土《甘露二年丞相御史律令》)
足有小半個時辰,長者才將文書內容念完,圍觀人群神態各異,有的不以為然,有的蹙眉沉思,有的左看右看,目光直追落入視線的那些五旬婦人。
被他們審視的婦人們,性情溫斂的,面色赧然、快步走開,性情潑悍的,叉腰迎上去咄咄逼問“看什么看,你看老娘哪長得像通緝犯”,引得眾人哄笑。
被這一突發事件攪合,曹萱兒暫忘了回娘家這檔子事,拖著盧荻擠進人群,直勾勾盯著海捕文書看,雖然她大字不識一個。
“你看這畫像像誰?”曹萱兒問女兒。
畫像僅簡略數筆,只看得出是個枯瘦的五旬老婦,眉目、神態皆不明朗,想必畫像者只是根據官府提供的相貌特點,一揮而就。
畢竟時隔多年,一位女子從少女到老婦,歲月對相貌、神態的改變,不是幾個體貌特征就能概括的。
“我看誰也不像。”盧荻撇嘴,趁機挽住母親胳膊往家走,忽悠道:“阿娘,我們回去問問阿翁,說不定他能打聽到什么。”
一個五旬老婦能犯什么事?
曹萱兒一向熱衷八卦,這陣兒鉆進這個疑惑出不來,也就任憑女兒拖著自己往回走,一面道:“剛才我有些恍神,沒聽清文書內容,荻兒,你再給阿娘講講,這個名叫麗戎的婦人到底什么來歷?犯了什么事?”
盧荻見母親再不提回娘家的事,很開心,便興致勃勃講起海捕文書中所提的那個“麗戎”的故事。
麗戎,原是太子劉據府中的婢女,巫蠱之禍后,幾經輾轉,去了鄂邑蓋長公主(漢武帝長女)府中為婢。
后鄂邑蓋長公主與燕王劉旦合作謀反,事敗自盡。府中奴婢按規定悉數沒入掖庭,重新調配,可這個麗戎竟悄悄逃走了。
時過經年,如今朝廷以脫籍之罪的罪名對這個麗戎進行全國通緝……
盧荻腳下忽然頓住。
曹萱兒疑惑的看著女兒:“荻兒,怎么了?”
盧荻蹙眉:“阿娘,你不覺得奇怪么?”
“嗯?”
“這個麗戎逃走時二十三四,現今已過五旬,不過一個逃走的奴婢而已,又過了這么多年,值得朝廷大費周章全國通緝?”
“聽你這么一說,確實是哎。”曹萱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盯著女兒,壓低聲音道:“也就是說,脫籍之罪只是表面,這個麗戎應該還犯了更為嚴重的罪。”
盧荻點頭:“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