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后堂,周文柏正對著一只草鞋發愁。
那草鞋破舊不堪,鞋底沾著褐色的泥,鞋面上凝固著幾滴暗紅的痕跡,看著像血,卻又不敢確定。
“大人。”
沈知棠屈膝行禮,目光第一時間落在草鞋上。
周文柏指了指桌案:“這東西你能看出什么?”他推過草鞋,“若是看不出名堂,就回你的死牢等著。”
沈知棠拿起草鞋,指尖輕輕拂過血跡。
血跡呈暗褐色,邊緣微微發卷,干涸程度至少在六個小時以上,與卷宗上的報案時間吻合。
再看形態,不是噴濺狀,更像是擦拭留下的,說明出血時傷口可能已不在活動狀態。
“這是血。”
她肯定道,“而且是新鮮傷口流出的血,不是動物血。”
“你怎么斷定?”
周文柏皺眉,“尋常百姓都能用雞血鴨血冒充人血,你不過看兩眼就敢確定?”
沈知棠沒直接回答,反而問:“大人這可有活物可借民女一用?比如雞鴨之類的。”
周文柏雖不解,還是讓衙役捉了只雞來。
沈知棠沒理他,等衙役抱來活雞,突然抓起案幾上的小刀,狠狠劃破雞翅膀。
接了幾滴血在瓷碗里,又同時刺破自己的指尖,滴了兩滴血進去。
“大人請看。”
她端起瓷碗,“人血與雞血滴在一起,靜置片刻便會分層。這是因為血氣不同,正如‘滴血認親’的道理,至親之血能相融,異類之血則排斥。”
說話間,碗里的兩滴血果然漸漸分開,界限分明。
周文柏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沈知棠又拿起那只草鞋:“這上面的血跡,若是動物血,與草民的血混合也會如此。大人不妨試試?”
周文柏立刻讓人取來清水和瓷碟,按她的方法試驗。
果然,草鞋上的血跡與人血相融,與雞血則涇渭分明。
“這血跡是人的。”周文柏的語氣終于有了些變化,“可這又能說明什么?”
“說明盜賊內訌了。”
沈知棠放下草鞋,指著鞋底,“大人看這磨損程度,前掌和后跟磨損最重,說明此人經常奔走,落腳用力。再看這泥印,顏色偏褐,帶著細小的沙礫,蒼梧縣只有城西亂葬崗附近才有這種土。”
這是按照原主記憶推測的,她從未親眼所見亂葬崗的土,可按照原主這土是城西中特別的種類,因此只會在那附近有。
她頓了頓,繼續道:“血跡是擦拭狀,說明受傷后有人幫他處理過傷口,但處理得很潦草,應該是匆忙之中所為。結合這些,民女推測,盜賊團伙里有人在昨夜盜竊時受了傷,與同伙發生爭執,留下了這只鞋。他們很可能就藏在城西亂葬崗附近的破舊義莊里。那里偏僻,又有現成的棺木可以藏贓物,最適合窩藏。”
一番話條理清晰,環環相扣,聽得周文柏連連點頭。
他原本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沒成想這流放少女竟有如此見識。
“來人!”
周文柏猛地拍案,“帶著衙役,隨沈姑娘去城西義莊!”
陸明臨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聞言臉色驟變:“大人!這妖女的話怎能信?萬一她是想趁機逃跑,或是與盜賊勾結……”
“住口!”
周文柏冷冷瞥他一眼,“陸公子若有更好的法子,本府洗耳恭聽。若是沒有,就少在此處聒噪!”
陸明臨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沈知棠被衙役護送著離開縣衙。
他眼底閃過一絲陰狠,這沈知棠不但死不了,還敢在這查案,絕不能留!
到達城西,那亂葬崗果然如沈知棠所說,荒草叢生,陰風陣陣。
破舊的義莊孤零零地立在坡上,門虛掩著,里面隱約傳來動靜。
衙役們握緊腰刀,正要沖進去,沈知棠卻攔住了他們:“等等。里面至少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受了傷,行動不便。我們從后門包抄,別驚動他們。”
衙役們半信半疑,但有周文柏的命令,還是照做了。
沈知棠跟著一個老衙役繞到后門,果然聽見里面有人在爭吵。
“那娘們肯定把我們賣了!不然官差怎么會找到這里?”
“閉嘴!先把東西藏好,等風聲過了再說!”
“三哥,你胳膊上的傷再不處理,怕是要發炎了……”
沈知棠對老衙役使了個眼色。
老衙役會意,猛地踹開后門,大喊一聲:“官差辦案,束手就擒!”
里面的人頓時慌了神,雞飛狗跳地想要逃跑,卻被前后夾擊的衙役們堵了個正著。
三個漢子被按在地上,其中一個捂著胳膊,傷口還在滲血,正是沈知棠推測的受傷者。
衙役們在棺木里搜出了一堆銀器,正是近日失竊的贓物。
人贓并獲!
周文柏看著滿棺銀器,又看看沈知棠,眼神徹底變了。
“你很好。”他緩緩開口,“縣衙正好缺個驗尸的人,你就留下吧。”
沈知棠屈膝行禮,掌心的傷口又裂開了,鮮血順著指縫滴在青石板上。
“沈知棠,”周文柏親自給她松了綁,“你暫且洗刷了自己的嫌疑,還為蒼梧縣除了一害。本府說話算話,暫且免你死罪。”
他頓了頓,又道:“每月給你月錢,但若敢耍花樣,本府定不饒你!”
沈知棠屈膝行禮,聲音雖輕,卻帶著千鈞之力:“謝大人。草民定當盡心竭力,不負所托。”
走出縣衙時,陽光正好。
沈知棠抬頭望天,深深吸了口氣。
空氣里沒有現代實驗室消毒水的味道,卻有她許久沒好好感受過的自由氣息。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
寧國公府的威脅、家族的舊案、陸明臨的怨恨……
但她不再是那個膽小怕事,任人宰割的原主,她是沈知棠,一個帶著法醫知識的沈知棠。
驗尸房的方向傳來隱約的哭聲,身后的衙役帶著命令的語氣走來:“隨我來。”
衙役停在驗尸房門前,掀開門簾,房內涌出一股惡臭味。
“衙役不進去嗎?”
她抬眼,目光審視著衙役臉上絲毫不掩飾的惡意。
“自然。”
她冷笑著,跨過衙役,抬步走向驗尸房,背影單薄,卻透著一股誰也擋不住的韌勁。
不遠處的茶樓里,一個身著墨色錦袍的男子正憑欄而坐,看著沈知棠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王爺,這女子倒是有點意思。”隨從低聲道。
男子輕啜了一口茶,眼底卻無半分笑意:“一個賤籍仵作,能掀起什么風浪?不過是周文柏手里的一把刀罷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轉向寧國公府的方向,眼神幽深——這蒼梧縣的水,可比他想象的要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