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從都察院的內線那里得到消息時，正值午時三刻。他手中的茶盞“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碎成幾片，茶水濺濕了他嶄新的官靴。

“大人？”站在一旁的小廝慌忙上前。

趙謙擺擺手，示意他退下。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都察院要調查他？這怎么可能？他可是堂堂禮部尚書，正二品大員！

“消息確切？”他壓低聲音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千真萬確，大人。”報信的是他在都察院任職的遠房侄子，此刻也是一臉惶恐，“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經密奏皇上，說您牽涉克扣軍餉案，皇上已經準了調查。”

趙謙只覺得天旋地轉。克扣軍餉？他確實收了幾位官員的“孝敬”，但那不過是官場慣例，誰人不收？況且數額不大，怎么突然就驚動了都察院？

他強自鎮定，問道：“可知是誰在背后推動此事？”

“聽說是吏部王侍郎遞的折子。”

王侍郎！趙謙心頭一震。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去年因為一個官職安排與他結下梁子，沒想到竟在此處等著他。

回到書房，趙謙來回踱步，衣袍的下擺隨著他的動作不停擺動。他今年五十有三，從寒門學子一路爬到禮部尚書的位置，花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寒窗苦讀，三十年官場沉浮，難道就要毀于一旦？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趙謙喃喃自語，突然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林丞相！對，找林丞相！”

林丞相權傾朝野，是皇上最信任的老臣。若能得他庇護，區區都察院調查又算得了什么？趙謙與林丞相一直都是有往來的，每逢年節，禮數從未少過，林丞相對他印象應當不差。

想到這里，趙謙立刻喚來管家：“去庫房，把那幅王綡之的《山雪時帖》取出來，還有前年南邊進貢的那對和田玉如意，一并備好。”

管家面露難色：“老爺，那《山雪時帖》可是咱家的鎮宅之寶啊！”

“糊涂！”趙謙厲聲喝道，“若保不住官位，要這些身外之物何用？快去準備！”

管家不敢多言，匆匆退下。趙謙又命人備轎，他要親自去林府拜訪。

等待的間隙，趙謙站在銅鏡前整理衣冠。鏡中的他面容憔悴，眼袋浮腫，鬢角的白發似乎比昨日又多了幾根。他取出一盒上好的胭脂，輕輕拍在臉上，讓面色看起來紅潤些。

“大人，禮物備好了。”管家在門外稟報。

趙謙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走出房門。庭院里，四個家丁正小心翼翼地抬著一個紅木錦盒，里面裝著那幅價值連城的字畫。另一個小廝手捧雕花木匣，想必是那對玉如意。

“走吧。”趙謙登上轎子，心中默默祈禱此行順利。

轎子穿過繁華的街市，趙謙卻無心觀賞窗外景象。他不斷思索著見到林丞相后該如何措辭，既不能顯得太過諂媚，又要表達出懇切求助之意。官場如戰場，一言不慎，滿盤皆輸。

“大人，林府到了。”轎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趙謙整了整衣冠，邁步下轎。林府門前兩尊石獅威武雄壯，朱漆大門緊閉，只有側門開著，幾名侍衛肅立兩旁。

“煩請通報，禮部尚書趙謙求見林丞相。”趙謙對門房說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從容不迫。

門房打量了他一眼，躬身道：“趙大人稍候，小的這就去通報。”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趙謙站在門前，感覺背后已經滲出汗水。終于，門房回來了，卻不是引他入內，而是面帶歉意地說：“趙大人，實在抱歉，丞相大人身體不適，今日不見客。”

趙謙心頭一緊，急忙道：“本官有要事相商，還請再通報一次。”

門房搖頭：“丞相大人特意囑咐，今日任何人都不見。趙大人請回吧。”

趙謙不死心，示意隨從將禮物呈上：“這些薄禮，還請轉交丞相大人，就說趙謙改日再來拜訪。”

門房看了看那些貴重禮物，依然搖頭：“丞相大人有令，不收任何禮物。趙大人請收回。”

趙謙如遭雷擊，呆立當場。林丞相這是明擺著要與他劃清界限啊！連禮物都不收，這是怕沾上他的晦氣嗎？

回程的轎子里，趙謙面如死灰。林丞相拒不見他，這意味著什么，他再清楚不過——朝中風向已變，他趙謙成了棄子。

回到府中，趙謙徑直走向書房，揮手屏退所有下人。他顫抖著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烈酒入喉，卻澆不滅心中的恐懼。

“三十年功名...”趙謙苦笑著自言自語，“一朝盡毀啊！”

他想起自己寒窗苦讀的歲月，想起金榜題名時的風光，想起一步步爬上高位的艱辛。如今這一切，都將化為泡影。更可怕的是，一旦罪名坐實，輕則流放，重則...他不敢再想下去。

窗外，夕陽西下，將書房映得一片血紅。趙謙呆坐在太師椅上，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時已經空了。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前任禮部尚書被查辦時的情景。那時他還暗自慶幸自己站對了隊，沒想到短短三年，就輪到自己了。

“官場如棋局，今日執子，明日棋子...“趙謙喃喃道，眼中泛起淚光。

夜色漸深，府中一片寂靜。趙謙沒有點燈，任憑黑暗將自己吞噬。他知道，明日一早，都察院的差役可能就會上門。他的仕途，他的家族榮耀，都將隨著這次調查煙消云散。

最令他痛心的不是即將失去的權勢富貴，而是林丞相那毫不留情的拒絕。他本以為自己在朝中經營多年，總有個可以依靠的大樹，沒想到危機來臨，第一個拋棄他的就是他認為最可靠的靠山。

“權力啊權力...”趙謙在黑暗中苦笑，“得勢時門庭若市，失勢時門可羅雀。”

他緩緩起身，摸黑走向書架，從暗格中取出一本賬冊。這里面記錄著他這些年收受的每一筆賄賂，每一份人情。他原本打算在合適的時機銷毀它，現在看來，或許該用它來做最后一搏？

趙謙的手指撫過賬冊的封面，心中天人交戰。若將此賬冊呈上，或許能拉幾個墊背的，但同時也坐實了自己的罪名。若毀掉它，又怕已經有人掌握了證據...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了。趙謙長嘆一聲，將賬冊放回原處。他決定再等等看，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這一夜，趙謙書房里的燈始終未亮。而林丞相府中，卻是燈火通明，歌舞升平。權力的游戲從未停止，只是今晚，有人被踢出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