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深秋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刮過將軍府高聳的圍墻。楚昂站在書房窗前,手中捏著剛剛送到的邸報,眉頭緊鎖。窗外枯黃的樹葉打著旋兒落下,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禮部尚書趙謙克扣軍餉一案已結,判全家流放三千里,女眷充入官奴,男丁發配邊疆。”短短幾行字,卻讓這位戎馬大半生的將軍感到一陣心悸。
“父親,您看到了嗎?那趙老賊終于遭報應了!”小兒子楚滿川興沖沖地闖進書房,臉上掛著掩飾不住的喜色,“陛下這次真是英明,這種蛀蟲就該嚴懲!”身后跟著走進書房的還有楚玄英和楚泰河。
楚昂緩緩轉身,將邸報放在案幾上,目光復雜地看向自己的侄兒。楚玄英生得劍眉星目,像極了楚斌年輕時的模樣,卻少了他那份歷經滄桑后的沉穩。
“事情沒那么簡單,玄英!你怎么看?”楚昂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李大人雖有過錯,但罪不至全家遭此重刑。陛下此舉...太過嚴厲了。”楚玄英說道。
楚滿川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插嘴說:“那李謙克扣邊關將士糧餉,致使去年冬日軍中餓死三十余人,這等罪行,殺頭都不為過!”
楚昂沒有立即反駁,只是走到書案旁,從抽屜中取出一封信函遞給他們:“你們看看這個。”
楚玄英展開信紙,是父親楚斌從邊關寄回來的家書。信中詳細描述了軍中糧餉短缺的情況,但字里行間卻透露出一個令人不安的信息——克扣軍餉的指令似乎并非出自禮部,而是來自更高層。
“這...這不可能!”楚滿川的手微微發抖,“大伯的意思是...是陛下...”
“大伯可是陛下從小的玩伴呀!曾經還救…”楚泰河驚訝極了。
“慎言!”楚昂厲聲打斷,快步走到門前確認無人偷聽,才壓低聲音道:“這種話若傳出去,我楚家就是下一個李家!”
書房內一時寂靜無聲,只有銅壺滴漏的滴水聲清晰可聞。楚玄英的臉色由紅轉白,楚滿川眼中閃過驚惶之色。他們雖年輕氣盛,卻并非愚鈍之人,父親和大伯的暗示他們已然明了。
“父親,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楚泰河的聲音低了許多,帶著不安。
楚昂長嘆一聲,坐回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靜觀其變。你們大伯在邊關還算安全,至于我們...”他頓了頓,“我總覺得,陛下此舉是在敲山震虎。”
“震虎?”楚玄英疑惑道,“震哪只虎?”
楚昂沒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京城上空的烏云密布,仿佛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晚飯時分,將軍府的氣氛比往日沉悶許多。王夫人察覺到丈夫和兒子的異樣,卻體貼地沒有多問,只是吩咐廚房多做了幾道愛吃的菜。
“老爺,今日收到大哥的信了嗎?”王夫人為丈夫盛了一碗熱湯,輕聲問道。
楚昂點點頭:“嗯,他在邊關一切安好,讓我們不必掛念。”
王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還注意到丈夫眼中閃過的憂慮。楚滿川埋頭吃飯,一反常態地安靜。
楚硯秋見今天飯桌上的氣氛很奇怪,也沒有多說話,乖巧的吃著碗里菜。
飯畢,楚昂獨自來到祠堂,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燭光搖曳中,他仿佛看到父親威嚴的面容。三十年前,正是父親教導兄長和他如何在朝堂風云中保全家族。
“父親,兒子恐怕要面臨一場大劫了。”楚昂低聲自語,聲音幾不可聞。
祠堂外傳來腳步聲,楚昂迅速收斂情緒,轉身看到大管家楚忠站在門外。
“老爺,兵部侍郎程大人在偏廳等候,說有要事相商。”
楚昂眉頭一皺:“這么晚了,他來做什么?”心中警覺頓生,卻不動聲色地整理衣冠,“我這就去。”
偏廳內,程侍郎正端著茶盞來回踱步,見楚昂進來,連忙上前行禮:“楚將軍,深夜打擾,實在抱歉。”
楚昂還禮道:“程大人客氣了,不知有何要事?”
程侍郎環顧四周,楚昂會意,揮手讓所有下人退下。待房門關上,程侍郎才壓低聲音道:“將軍可知今日早朝后,陛下單獨召見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三位大人?”
楚昂心中一凜,面上卻不露分毫:“哦?所為何事?”
“具體內容不得而知,但據宮中傳出消息說,陛下命他們徹查三品以上官員近五年的賬目。”程侍郎的聲音更低了,“而且...特別提到了軍費開支。”
楚昂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腦中飛速思考著各種可能。陛下這是要大規模整頓吏治?還是...另有所圖?
“多謝程大人告知。”楚昂鄭重道謝,“不知王大人可還有其他消息?”
程侍郎猶豫片刻,終于道:“還有一事...太子殿下昨日向陛下遞了折子,請求嚴查軍費貪腐,并...并點名了幾位老臣,其中...”他欲言又止。
楚昂已然明了,苦笑道:“其中就有本將軍,是嗎?”
程侍郎沉重地點點頭:“楚將軍,你我相交多年,我才冒險前來報信。太子殿下近來動作頻頻,恐怕...恐怕是惱你遲遲不肯表態。”
送走程侍郎后,楚昂獨自在書房中沉思至深夜。燭火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墻上,如同一只蟄伏的猛獸。
“叔父,您還沒休息?”楚玄英推門而入,看到楚昂凝重的神情,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楚昂招手讓侄子坐下:“玄英,我有話對你說。”
他將程侍郎帶來的消息簡要告知,楚玄英聽完,臉色煞白:“太子殿下為何要針對我們?將軍府可是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的啊!”
“正因為戰功赫赫。”楚昂苦笑,“新君登基,最忌憚的就是我們這些功高震主的老臣。太子這是在提早規劃,除掉異己。”
“那我們該怎么辦?”楚玄英的聲音中帶著驚慌,“難道要坐以待斃嗎?”
楚昂沉思良久,終于下定決心:“明日一早,我會遞折子請求休病在家。至于你...”
“我?”
“你必須離開京城。”楚昂斬釘截鐵地說,“去邊關找你父親,那里至少還有我們楚家軍。”
楚玄英猛地站起來:“不!我不能丟下您和弟弟妹妹們獨自逃命!”
“這不是逃命,是一點點分散轉移。”楚昂厲聲道,“若我們全家都陷在這里,一旦有事,誰來為我們洗刷冤屈?”
“可以先讓二弟,三弟先離開。”
“他們倆離開太過引人注目,只有你,以運送糧草為由,先行離開。況且我仍在京中,才能讓他們更安心。”
二人爭執不下,最終楚玄英在楚昂的嚴厲目光下不得不屈服。他紅著眼睛點頭:“我...我聽安排。但您一定要保重。”
楚昂拍拍侄子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不舍:“去吧,收拾行裝,明日一早就出發。”
夜深人靜,楚昂站在庭院中仰望星空。北方的天際有一顆孤星格外明亮,那是北斗七星中的搖光星,在軍中常被用作指引方向的標志。
“搖光指北...“楚昂喃喃自語,“可我楚家的出路,又在何方?”
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是對他無言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