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冬日今年來得格外早。冷風拂過,院子中有幾片干枯的葉子打著旋兒飄落。楚硯秋站在回廊下,望著那幾片枯葉出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上的紋路——那是大哥楚玄英出發(fā)前送給她的。
“小姐,將軍回來了。”丫鬟護云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拉回。
楚硯秋轉(zhuǎn)身,看見父親楚昂正大步穿過前院,眉宇間比往日多了幾分凝重。這已經(jīng)是連續(xù)第七天了,父親總是這副神情。她咬了咬下唇,終于下定決心要去問個明白。
“父親。”楚硯秋整理好裙擺,快步迎上前去。
楚昂抬頭,見是女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秋兒,怎么站在風口里?”
“女兒有事想請教父親。”楚硯秋福了福身,目光卻堅定地望向父親,“可否借一步說話?”
楚昂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去書房吧。”
書房內(nèi),檀香裊裊。楚昂卸下腰間佩劍,坐在太師椅上,示意女兒也坐下。楚硯秋卻沒有坐,而是站在父親身側,輕輕為他斟了一杯茶。
“父親近日似乎心事重重。”她開門見山,“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楚將軍接過茶盞,手指在杯沿輕輕敲擊:“朝中事務繁雜,關系錯綜復雜,為父只是有些疲憊。”
楚硯秋觀察著父親的神色,那雙眼角已爬上細紋的眼睛里藏著太多她讀不懂的情緒。她深吸一口氣,終于問出了盤旋在心中多日的問題:“大哥護送糧草的隊伍,按理說半月前就該到邊境了,可有消息傳回來?”
茶杯在楚將軍手中微微一顫。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楚硯秋的眼睛,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玄英他...”楚將軍放下茶盞,聲音忽然變得沙啞,“路途遙遠,消息傳遞難免延誤。”
楚硯秋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袖:“父親,女兒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若有什么消息,請您直言相告。”
書房內(nèi)一時寂靜,只聽得見窗外窸窸窣窣的聲音。楚昂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女兒。
“十日前,為父收到了一封信。”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來自你大伯的信。”
楚硯秋屏住呼吸,等待父親繼續(xù)說下去。
“糧草隊在黑風谷遭遇流寇埋伏。”楚將軍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四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楚硯秋心上。她踉蹌后退一步,扶住了書案才沒有跌倒。
“那大哥呢?”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楚將軍轉(zhuǎn)過身來,眼中滿是痛楚:“玄英...下落不明。”
楚硯秋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發(fā)黑。她想起大哥臨行前摸著她的頭說“等大哥回來給你帶邊疆最好的皮毛”,想起他翻身上馬時鎧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樣子,想起他回頭揮手時爽朗的笑容...
“不可能!”她突然提高了聲音,“大哥武藝高強,怎會...怎會...”
楚昂快步上前扶住女兒搖搖欲墜的身體:“秋兒,冷靜些。”
“大伯的信中還說了什么?”楚硯秋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指甲卻已深深掐入掌心,“可有搜尋?可有線索?”
楚將軍長嘆一聲,扶著女兒坐下:“信中說,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玄英的...但有跡象表明,他可能被敵軍俘虜了。”
“俘虜?”楚硯秋猛地抬頭,“那朝廷可有營救的計劃?父親為何不上奏請求派兵...”
“秋兒!”楚將軍突然提高了聲音,隨即又壓低,“事情沒那么簡單。”
楚硯秋從父親的眼中讀出了更深層的憂慮:“還有什么女兒不知道的?”
楚將軍沉默良久,終于從懷中取出另一封已經(jīng)皺褶的信箋:“你自己看吧。”
楚硯秋顫抖著接過信。信紙上的字跡潦草,顯然是在匆忙中寫下的。隨著閱讀,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楚斌的佩劍與敵軍將領在一處...有士兵聲稱看見楚斌與敵首交談...朝廷已有風言風語...”
“這是什么意思?”楚硯秋猛地抬頭,眼中已噙滿淚水,“他們是在暗示大伯...通敵?”
楚昂痛苦地閉上眼睛:“朝中有人借題發(fā)揮,說可能...叛變了。”
“荒謬!”楚硯秋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伯對朝廷忠心耿耿,怎會做出這等事來!這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
“為父自然不信。”楚昂按住女兒的肩膀,“但眼下證據(jù)對你大伯不利,玄英又下落不明,朝中已有人提議要徹查楚家...”
楚硯秋這才明白父親連日來的憂慮從何而來。大哥生死未卜,家族聲譽危在旦夕,朝廷風向不明...這一切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向楚家籠罩而來。
“父親打算怎么辦?”楚硯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雖輕卻堅定。
楚昂看著女兒,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他這個小女兒,平日里看似溫婉,骨子里卻有著將門虎女的堅韌。
“為父已秘密派人前往查探實情。”他低聲道,“但在真相大白前,我們必須小心行事。尤其是你母親,她身子一向不好,千萬不能把這事告訴她。還有秋兒,近日最好不要出門,以免...”
“以免被人指指點點,是嗎?”楚硯秋苦笑,“女兒明白。”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父親,”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您相信大哥還活著嗎?”
楚昂走到女兒身邊,大手覆上她的小手上:“為父相信。玄英是我楚家的兒子,不會這么容易倒下。”
楚硯秋點點頭,眼中的淚水終于落下:“女兒也相信。大哥答應過要給我?guī)н吔钠っ麖牟皇逞浴!?/p>
父女二人就這樣站在窗前,沉默地望著院中紛紛揚揚的落葉。涼風卷起,帶著絲絲涼意,卻吹不散籠罩在將軍府上空的陰云。
“爹爹,”良久,楚硯秋擦干眼淚,轉(zhuǎn)身面對父親,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女兒有個請求。”
“你說。”楚昂心中一緊,這個女兒平時稱呼自己父親。
“請允許女兒調(diào)查此事。”她的聲音堅定有力,“女兒雖不能上陣殺敵,但也想為家里做出點事。”
楚昂看著女兒堅毅的眼神,他伸手撫過女兒的發(fā)髻,終于點了點頭:“好。但切記,一切小心行事。”
“女兒明白。”楚硯秋行了一禮。
楚昂目送女兒離開書房,那挺直的背影讓他既心疼又欣慰。他走回書案前,從暗格中取出另一封信——這是今早秘密送達的,來自他在兵部的老友。信中透露,朝中已有大臣上奏,要求暫時解除兄長楚斌的兵權,以待調(diào)查。
“玄英,你到底在哪里...”楚昂喃喃自語,將信紙緊緊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