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眼的光束,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依蜷縮于黑暗角落的軀體上。那光無情地穿透她單薄濕透的灰裙,剝開她竭力想隱藏的每一寸狼狽、驚恐與絕望。厲寒就站在洞口,高大的身影逆著光,宛如從地獄裂縫中走出的魔神輪廓,只有那雙眼睛,在強光映照下,冰冷銳利如淬毒的寒冰匕首,穿透雨幕,直直釘在她的靈魂深處。
光束只停留了極其短暫、卻又漫長如一個世紀(jì)的一瞬,隨即移開。洞外傳來厲寒冰冷得毫無起伏的聲音,穿透淅瀝的雨聲,清晰地砸進(jìn)陳依的耳朵,也砸進(jìn)她瀕臨崩潰的意識里:
“出來。”
兩個字,重逾千鈞,帶著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死的命令。
陳依的身體抖得像寒風(fēng)中的最后一片枯葉。她知道,任何抵抗和拖延都是徒勞,只會招致更可怕的懲罰。巨大的恐懼壓倒了所有念頭,她手腳并用地從冰冷的角落里爬出來,沾滿泥漿的赤裸雙腳踩在濕滑的碎石上,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她低著頭,不敢看洞口那個身影,像一只被獵人逼到絕境的、瑟瑟發(fā)抖的幼獸,踉蹌著挪出這個只給了她片刻虛假安全的避難所。
洞外,雨絲細(xì)密冰冷。厲寒就站在幾步開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雨水順著他沖鋒衣的帽檐滴落,砸在地上。他手里拿著一個強光手電筒,此刻隨意地垂在身側(cè),但那光芒似乎依舊灼燒著陳依的皮膚。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用那冰冷的、審視貨物般的眼神,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那目光所及之處,陳依感覺自己被徹底剝光,所有不堪、脆弱和屈辱都暴露無遺。濕透的灰裙緊貼在身上,狼狽又可笑;赤裸的雙腳和小腿上布滿被荊棘石塊劃破的血痕,泥污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嘴唇凍得發(fā)紫,只有眼中殘留著被強光刺激后的驚悸與死灰般的絕望。
“呵。”一聲極輕的嗤笑從厲寒的薄唇間溢出,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這副樣子,倒真像是從哪個泥坑里爬出來的。”他頓了頓,眼神掃過她赤裸流血的腳,“跑得倒是挺快。看來昨天的冰水和高燒,也沒能徹底廢掉你這工具最后一點用處。”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陳依僅剩的自尊上。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用疼痛對抗著幾乎要將她撕裂的屈辱和那再次洶涌而起的、徒勞的憤怒。
厲寒不再看她,轉(zhuǎn)身邁步。“跟上。”依舊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他沒有走向別墅的方向,而是沿著雨林邊緣,朝著海島更深處一處隆起的黑色巖壁走去。陳依別無選擇,只能拖著傷痕累累、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腳,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每一步踩在濕滑冰冷的碎石和帶刺的草莖上,都傳來鉆心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發(fā)出細(xì)微的抽氣聲。冰冷的雨水不斷沖刷著她的身體,帶走僅存的熱量,高燒帶來的眩暈感一陣陣襲來,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晃動。
厲寒似乎毫不在意她的速度,只是維持著一個不快不慢的步調(diào)。他高大的背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顯得格外冷漠疏離。
走了大約十幾分鐘,繞過一片茂密的、掛著水珠的蕨類植物叢,一個更大的天然洞口出現(xiàn)在嶙峋的巖壁上。洞口比陳依之前藏身的那個大了數(shù)倍,呈不規(guī)則的拱形,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見底。
厲寒率先走了進(jìn)去,身影很快被洞內(nèi)的黑暗吞沒。
陳依站在洞口,一股帶著濃重土腥味和苔蘚氣息的、更加陰冷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寒噤。洞內(nèi)深處,隱約傳來水滴從高處落下,敲擊在巖石或水洼中的“滴答”聲,空洞而回響,更添幾分幽深死寂。她猶豫了,本能的恐懼讓她抗拒踏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進(jìn)來。”厲寒冰冷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傳來,帶著一絲不耐。
陳依深吸了一口帶著雨腥味的冰冷空氣,閉了閉眼,認(rèn)命般地邁步踏入洞口。洞內(nèi)光線極其昏暗,只有洞口透進(jìn)來的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近處嶙峋的巖壁輪廓。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她才模糊看到厲寒的身影站在離洞口不遠(yuǎn)的地方,背對著她。
“這里,”厲寒的聲音在空曠的洞內(nèi)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比你找的那個老鼠洞強多了,至少淋不著雨。不過……”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在昏暗中,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精準(zhǔn)地捕捉到陳依臉上每一個細(xì)微的表情變化,“對你這種不聽話的工具來說,再好的地方,也只是換個牢籠。”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瞬間讓陳依幾乎窒息。她下意識地后退,脊背卻猛地撞在冰冷濕滑的巖壁上,退無可退。
“知道我為什么來找你嗎?”厲寒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冰錐,“不是因為怕你跑了死在外面。這個島,你插翅難飛。”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幾乎噴在陳依的額頭上,“是因為阿普。”
陳依猛地一顫,心臟驟然縮緊。阿普血肉模糊的后背瞬間浮現(xiàn)在眼前。
“他失職了。”厲寒的語調(diào)平緩得可怕,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一個看管犯人都看不住的廢物,你說,該不該罰?”
“不!”陳依脫口而出,聲音因恐懼而尖銳變調(diào),“是我自己跑的!跟他沒關(guān)系!是我……”
“閉嘴!”厲寒猛地一聲低喝,如同驚雷在洞內(nèi)炸響,震得巖壁仿佛都在嗡嗡作響。陳依嚇得瞬間噤聲,渾身僵硬。
“我說他失職,他就是失職!”厲寒盯著她驚恐的眼睛,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工具跑了,就是看管者的責(zé)任。這是規(guī)矩。”他頓了頓,欣賞著陳依眼中瞬間涌起的巨大恐懼和絕望,慢條斯理地補充道,“剛才那頓竹篾,看來是沒讓他長足記性。等他找過來,我會讓他再好好‘回味’一下。這一次,會更‘深刻’。”他特意加重了“深刻”兩個字,冰冷的目光掃過陳依,仿佛在說:看,這就是你反抗的代價。
想到阿普背上那些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鞭痕,想到他沉默承受劇痛時緊握的拳頭和壓抑的嘶氣聲,巨大的愧疚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陳依的心臟,瘋狂噬咬。是她!都是因為她一時沖動的逃跑,才讓阿普又要遭受這無妄之災(zāi)!厲寒的冷酷和殘忍,根本毫無人性!他折磨她不夠,還要用這種方式來碾碎她最后一點反抗的意志,讓她背負(fù)上害人的枷鎖!
一股混合著恐懼、憤怒和絕望的火焰猛地沖上頭頂,燒毀了理智的堤壩。
“你……你這個魔鬼!”陳依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不顧一切的哭腔和控訴,“你除了折磨人、羞辱人,你還會什么?!阿普對你那么忠心!他只是……他只是……”
“只是什么?”厲寒猛地打斷她,眼神驟然變得極其危險,如同盯上獵物的毒蛇。他再次向前逼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陳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壓迫感。那強大的氣勢讓她后面的話全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只是在意你?只是對你這個‘傭人’有了額外的關(guān)注?”厲寒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陳依,收起你那點不切實際的想法。在這個島上,唯一需要遵守的規(guī)則,就是我的規(guī)則。任何違背我意愿的行為,都必須承擔(dān)后果。阿普不明白這點,所以他現(xiàn)在要面對結(jié)果。而你……”
他突然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鐵鉗,猛地攫住了陳依纖細(xì)脆弱的脖頸!力道之大,讓她瞬間窒息,痛得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被迫仰起頭,撞進(jìn)他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冰冷怒意的眼眸里。
“而你,才是這一切的禍根!”他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入陳依的耳膜,“你的每一次不安分,每一次所謂的‘掙扎’,都只會讓身邊的人,替你承受更殘酷的后果!王姨陳叔是這樣,阿普,也一樣!”他湊得更近,冰冷的氣息拂過她因窒息而漲紅的臉頰,“想救他嗎?”
陳依被他的手掌扼住喉嚨,巨大的恐懼和那名為“禍根”的指控,像巨石般壓得她無法呼吸,靈魂都在顫栗。救阿普?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一簇微弱火苗,瞬間攫住了她全部心神。她看著厲寒近在咫尺、毫無溫度的眸子,那里面翻涌的冰冷讓她絕望。
“想……”她幾乎是憑著本能,從被扼緊的喉嚨里擠出這個破碎的字,帶著濃重的絕望和一絲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卑微的乞求。
厲寒的目光鎖在她眼中那點微弱的、搖曳的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那并非笑意,更像是一種冰冷而專注的審視。鉗制著她下頜的手指微微收緊,迫使她的臉抬得更高,以一個無從掙脫的角度迎向他深不見底的目光。
“想救他?”厲寒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奇特的、近乎誘哄般的磁性,卻比冰刃更冷,“很簡單。”他空閑的另一只手,緩緩抬起,冰冷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懸停在陳依臉頰旁,并未真正觸碰。“求我。”他吐出兩個字,清晰無比,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認(rèn)真地求我。像一條狗,搖尾乞憐地求你的主人……放過那個沒用的廢物。”他的指尖在空氣中虛點著她因窒息而劇烈搏動的頸動脈位置,“讓我看看,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仆人,你這條還算有點爪牙的小野貓,能放下多少你所謂的……尊嚴(yán)?”
“尊嚴(yán)”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充滿了赤裸裸的嘲諷。
陳依的身體在他冰冷目光的逼視下劇烈地顫抖起來,像風(fēng)中的殘燭。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滾燙的巖漿,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像狗一樣求饒?為了阿普?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更濃的血腥味,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做不到!她寧愿死!
“怎么?不愿意?”厲寒的聲音驟然轉(zhuǎn)冷,扼住她脖頸的手指猛地收緊,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看來你對他的愧疚,也就那么回事。或者……”他俯身,冰冷的唇幾乎貼到她的耳廓,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緩慢而清晰地吐出惡魔的低語,“你更想看看,我是怎么用那根竹篾,把他背上剛包扎好的皮肉,再一寸寸……抽爛的?”
那充滿畫面感的、極致殘忍的描述,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陳依所有的心理防線!
“不——!”一聲凄厲的尖叫猛地從她喉嚨里沖出,帶著極致的恐懼和崩潰。她所有的掙扎和倔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腦海里全是阿普沉默跪伏、背上血肉模糊、繃帶滲血的畫面。是她害了他!是她!
“我求……求您……”陳依的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子,破碎不堪,淚水終于決堤,混合著臉上的雨水瘋狂滾落,“厲寒……厲先生……求求您……別再為難阿普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語無倫次,巨大的無力感和對阿普傷勢的恐懼讓她徹底失去了方寸,“我再也不敢跑了……不敢了……您處理我……怎么處理我都接受……求求您……別這樣對他了……求求您……”
她像個溺水的人,徒勞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卻又不敢真的觸碰,只是絕望地懸在半空,身體因哭泣和恐懼而劇烈地起伏。
厲寒看著她在自己掌下崩潰哭泣、語無倫次地哀求,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冰冷的怒意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東西——一種純粹的、掌控他人情緒和反應(yīng)的、近乎殘忍的興味。
“哦?”他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輕佻的玩味,“怎么罰你都行?”扼住她脖頸的手終于松開了一些。陳依如同被抽掉骨頭般滑落在地,蜷縮在冰冷的巖石上,劇烈地咳嗽喘息著。
也就在同時,洞口的光線驟然一暗!
一個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巨石,靜靜地矗立在洞口,擋住了大部分天光。雨水順著他古銅色的、肌肉虬結(jié)的手臂和寬闊的肩膀流下,滴落在腳下的巖石上。是阿普!
他顯然剛到,沉默的目光穿透洞內(nèi)昏暗的光線,第一時間就精準(zhǔn)地落在了蜷縮在地、淚水糊了滿臉、眼中是未退的極致恐懼和屈辱的陳依身上。
阿普那沉寂如深潭的瞳孔,在看清這一幕的瞬間,極其細(xì)微地收縮了一下!如同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蕩開一絲難以察覺的漣漪。那漣漪之下,翻涌起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震驚?憤怒?抑或是更深沉的、無法言說的東西?他緊握在身側(cè)的雙拳,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吧”聲,手臂上賁張的肌肉線條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背后那被白色繃帶包裹的地方,似乎也因為肌肉的驟然緊繃而傳來一陣劇痛,讓他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但他依舊沉默地站著,如同一尊壓抑著火山即將爆發(fā)的雕塑。
厲寒自然也察覺到了阿普的到來。他緩緩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陳依,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阿普,只是微微側(cè)過臉,冰冷的目光掃向洞口那沉默的身影,唇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帶著了然和嘲弄的弧度。
“來得倒是時候。”厲寒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慣常的冰冷平緩,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壓迫感,“放心,”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蜷縮在巖壁下、依舊因巨大恐懼而微微顫抖的陳依,語氣輕佻而刻薄,“我對這種女人沒興趣。臟。”
一個“臟”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陳依的心里。她身體猛地一顫,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將嘴唇咬穿,屈辱的淚水無聲地、更加洶涌地滑落。
厲寒終于徹底退開一步,甚至帶著一絲嫌惡般地,不再看她。陳依蜷縮在地,將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肩膀無聲地劇烈抽動著。
厲寒這才轉(zhuǎn)過身,正面對著洞口沉默的阿普。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陳依,也擋住了阿普看向她的視線。
“人找到了。”厲寒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目光落在阿普被雨水打濕、繃帶下隱隱透出血色的后背,眼神沒有絲毫波瀾,“你的失職,回去再算。”
阿普沉默地垂下視線,看著腳下被雨水打濕的巖石。緊握的雙拳緩緩松開,手臂上賁張的肌肉線條也一點點松弛下來,最終歸于一片死寂的平靜。那瞬間爆發(fā)的、幾乎要沖破沉默的情緒,被他強行壓回了深不見底的潭底,只剩下一種認(rèn)命般的、深沉的麻木。
洞內(nèi)只剩下陳依低微的啜泣聲,以及洞頂水珠滴落的單調(diào)聲響。
雨勢似乎小了些,從之前的嘩嘩作響變成了淅淅瀝瀝的纏綿。灰蒙蒙的天光從洞口透進(jìn)來,勉強照亮了洞內(nèi)嶙峋的巖石輪廓,也照亮了沉默對峙的兩人和角落里蜷縮顫抖的身影。
厲寒顯然沒有繼續(xù)待在這個濕冷山洞的興致。他邁開步子,徑直走向洞口,阿普沉默地向旁邊讓開一步。
“走。”厲寒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是對阿普說,也是對角落里那個還在發(fā)抖的身影說。
陳依渾身一顫,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然而,腳掌和小腿上那些被石塊、荊棘劃破的傷口,在冰冷泥水的長時間浸泡下,早已麻木的疼痛此刻如同蘇醒的毒蛇,在她試圖用力站起的瞬間,猛地噬咬上來!
“嘶……”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一晃,差點再次跌倒。她扶住冰冷的巖壁,勉強穩(wěn)住身體,但每一步挪動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鉆心的疼痛讓她臉色煞白,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腳步也變得極其緩慢和蹣跚。
阿普的目光落在她赤裸的、布滿泥污和血痕、此刻正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的腳上。那沉寂的眼底深處,一絲極其隱晦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再次浮現(xiàn)。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一動,似乎想上前攙扶。
然而,就在他腳步剛有動作的瞬間——
“別動!”陳依如同驚弓之鳥,猛地抬頭,帶著哭腔驚恐地尖叫出聲!她的聲音因為恐懼和疼痛而尖銳刺耳,在空曠的山洞里激起回響。她像躲避瘟疫一樣,拖著劇痛的雙腳,踉蹌著向旁邊巖壁縮去,驚恐萬分地看著阿普,拼命搖頭,淚水再次涌出,“別過來!求求你……別過來……別管我……”
她的恐懼如此真實而劇烈。厲寒就在前面,如果他看到阿普碰她,哪怕只是出于一點點善意的攙扶,等待阿普的會是什么?她寧愿自己爬回去,也不能再連累他!
阿普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看著陳依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純粹是對他靠近會招致厲寒懲罰的恐懼,看著她因劇痛和恐懼而瑟瑟發(fā)抖的樣子。他沉寂的眼底,那絲微弱的波動瞬間被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東西覆蓋,最終化為一片沉沉的死寂。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手,重新垂在身側(cè),恢復(fù)了那尊沉默石像的姿態(tài)。只是那緊抿的唇線和下頜繃緊的線條,泄露了他內(nèi)心并非全然的麻木。
厲寒在前面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沒有回頭,但顯然聽到了身后的動靜。一絲極其不耐煩的煩躁氣息,如同冰冷的漣漪,從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上擴散開來。
“磨蹭什么?”他的聲音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還是說,你想留在這里過夜?”
陳依嚇得渾身一抖,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加快腳步,但腳底的劇痛讓她每一步都如同酷刑,速度反而更慢了。
厲寒猛地轉(zhuǎn)過身。那張冷白英俊的臉上,此刻籠罩著一層冰冷的寒霜,眉頭緊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煩和暴戾。他大步走了回來,帶著一股迫人的氣勢。
陳依驚恐地看著他逼近,以為他又要動手,嚇得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yù)料中的巴掌或踢打并沒有落下。
厲寒只是粗暴地、像對待一件礙事的物品一樣,猛地彎下腰,一只手臂穿過陳依的腿彎,另一只手臂箍住她的腰背,毫不費力地將她整個人攔腰扛了起來!
“啊——!”突如其來的天旋地轉(zhuǎn)讓陳依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胃部重重地撞在厲寒堅硬如鐵的肩膀上,瞬間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視線倒懸,只能看到他寬闊的后背和不斷后退的、濕漉漉的泥濘地面,還有阿普沉默跟在后面的、沾滿泥水的雙腳。
“閉嘴!”厲寒的聲音冰冷地砸下來,帶著一股濃重的戾氣,“再發(fā)出一點聲音,”他扛著她,腳步絲毫未停,大步流星地踏出山洞,走入淅淅瀝瀝的雨幕中,“我就把你扔進(jìn)海里喂魚!或者,扔給后面林子里那些餓了幾天的野狼!它們會很喜歡你這種細(xì)皮嫩肉的‘獵物’!”
那冰冷刻毒的話語,配合著身體倒懸、胃部被頂壓的強烈不適感,以及腳下飛速倒退的、濕滑危險的泥濘地面帶來的視覺沖擊,瞬間將陳依的恐懼推向了頂點!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拳頭,將所有的驚叫和嗚咽都強行堵在喉嚨里,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不適而僵硬如鐵,連顫抖都不敢了。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流進(jìn)頭發(fā),流進(jìn)耳朵里。
厲寒扛著她,步伐穩(wěn)健而迅速,仿佛肩上輕若無物。泥水在他沉重的皮靴下飛濺。阿普沉默地跟在幾步之后,視線偶爾掠過厲寒肩上那僵硬倒懸的身影,又迅速垂下,看著腳下泥濘的路。
冰冷的雨水不斷澆在身上,倒懸的姿勢讓血液沖向頭部,眩暈和惡心感一陣陣襲來。陳依感覺自己的意識在疼痛、寒冷、恐懼和眩暈中一點點模糊。厲寒肩膀堅硬的骨頭硌著她的胃,每一次顛簸都帶來劇烈的疼痛。她只能死死咬住拳頭,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維持著清醒。
終于,那間熟悉的、在雨幕中顯得格外破敗孤寂的小木屋出現(xiàn)在視野里。厲寒沒有絲毫停頓,也沒有絲毫的憐惜,扛著她走到門口,一腳踹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砰!”
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緊接著,陳依只感覺箍在腰背和腿彎的力量驟然消失!一陣失重感傳來,她整個人被厲寒像卸下重物般,重重地摔在了那張鋪著草席的“床”上!
“呃啊!”身體砸在堅硬的草席上,全身的骨頭仿佛都震散了,所有的傷口——膝蓋、手掌、腳底、被撞的腰背——在這一刻同時爆發(fā)出尖銳的劇痛!她蜷縮起來,痛得幾乎窒息,眼前陣陣發(fā)黑,連叫都叫不出聲,只剩下身體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和喉嚨里壓抑不住的、痛苦的抽氣聲。
厲寒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外面灰蒙蒙的光線,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將蜷縮在草席上痛苦抽搐的陳依完全籠罩。他身上散發(fā)著冰冷的雨水氣息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暴戾。他看都沒看地上痛苦蜷縮的陳依。
“一點東西沒吃,”厲寒的聲音冰冷地響起,帶著濃重的諷刺,“你倒是有力氣逃跑。”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門口沉默矗立的阿普,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給她弄點吃的。燒熱水,讓她把自己那身泥洗干凈。”
他的目光在阿普被雨水打濕、繃帶下透出血色的后背停留了一瞬,眼神沒有絲毫溫度,只有審視和冷酷。
“然后,”他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清晰冰冷,“等她收拾干凈,帶她到房子那邊見我。”他口中的“房子”,顯然是指島嶼中心那棟唯一的、屬于他的堅固別墅。
說完,厲寒不再看屋內(nèi)的任何人,轉(zhuǎn)身,大步走進(jìn)了門外依舊淅淅瀝瀝的雨幕中,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后“哐當(dāng)”一聲合攏,隔絕了他的身影,也隔絕了外面潮濕的風(fēng)雨聲。
小木屋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
只有陳依壓抑的、痛苦的抽氣聲,和雨水順著屋頂茅草縫隙滴落在地上的“滴答”聲。
阿普沉默地站在門口陰影里,像一尊被遺忘的石像。雨水順著他古銅色的皮膚和破爛背心下裸露的、虬結(jié)的肌肉流下,在他腳邊匯聚成一小灘水漬。他沉寂的目光落在蜷縮在草席上、因劇痛而顫抖的陳依身上,那目光深沉得如同古井。
過了許久,久到陳依身上的劇痛稍稍緩解了一些,只剩下連綿不斷的鈍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她才艱難地、一點一點地?fù)纹鹕眢w,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地喘著氣,臉色蒼白如紙。
阿普終于動了。他沉默地走向角落那個簡陋的石頭灶膛。灶膛旁邊堆放著一些干燥的引火物和木柴。他動作熟練地用火石點燃引火絨,小心翼翼地引燃干燥的細(xì)枝,然后添加上粗一些的木柴。橘紅色的火苗很快升騰起來,舔舐著灶膛上方懸掛的那個粗糙大陶盆的底部,驅(qū)散著屋內(nèi)的陰冷和潮氣,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火光跳躍,映照著他沉默的側(cè)臉和寬闊后背上的白色繃帶,那繃帶在火光下,邊緣滲出的暗紅色血跡顯得更加刺目。他拿起旁邊那個大塑料桶里的水瓢,掀開蓋子,舀出清澈的淡水,注入陶盆中。冷水注入陶盆,發(fā)出“嘩嘩”的聲響。
陳依蜷縮在角落,抱著自己冰冷的膝蓋,默默地看著阿普沉默地忙碌。看著他被火光勾勒出的、肌肉虬結(jié)卻沉默隱忍的側(cè)影,看著他背上那刺目的繃帶……巨大的愧疚感再次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想開口說點什么,但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阿普往陶盆里注入了大半盆水,便蓋上了水桶蓋子。他沒有看陳依,只是沉默地退到門邊的陰影角落里,背對著火光,也背對著她,抱著手臂,再次將自己融入那片沉默的黑暗之中。只有灶膛里木柴燃燒發(fā)出的“噼啪”聲,和水被漸漸燒熱時升騰起的、帶著水腥氣的白色蒸汽,在昏暗的光線下彌漫開來。
時間在沉默和煎熬中緩慢流逝。陶盆里的水開始冒出細(xì)小的氣泡,發(fā)出輕微的“咕嘟”聲,水汽氤氳,給冰冷的木屋帶來了一絲稀薄的暖意。
阿普依舊沉默地立在陰影里。
陳依蜷縮著,身體的疼痛和高燒帶來的昏沉讓她意識有些模糊。直到阿普沉默地走到灶膛邊,拿起一個破舊的木碗,舀了小半碗陶盆里滾燙的開水,然后又兌了些旁邊塑料桶里的冷水,用手試了試溫度,才將一碗冒著溫?zé)釟庀⒌乃诉^來,放在陳依腳邊的地上。接著,他又走回灶膛邊,從旁邊一個藤條筐里拿出兩個用芭蕉葉包裹的東西。打開,里面是幾塊烤熟的、看不出是什么的塊莖類食物,散發(fā)著淡淡的焦香和植物根莖的味道。他將食物也放在陳依腳邊,依舊一言不發(fā),然后再次退回了門邊的陰影里。
意思很明確:吃。洗。
陳依看著腳邊那碗溫水和兩塊食物。胃里早已餓得麻木。她端起碗,溫?zé)岬乃骰^干澀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慰藉。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然后,她強迫自己拿起一塊烤熟的根莖,機械地塞進(jìn)嘴里,味同嚼蠟地咀嚼著,艱難地咽下去。食物落入空蕩蕩的胃里,帶來些許暖意,也帶來一陣陣惡心的感覺。她只勉強吃了一塊,就再也吃不下了。
她放下碗,看向那盆還在灶膛余溫上冒著熱氣的陶盆水。熱水……這是她上島以來,第一次接觸到有溫度的水。她掙扎著站起來,膝蓋和腳底的劇痛讓她動作遲緩。她走到陶盆邊,看著盆里清澈的熱水,蒸汽氤氳,模糊了她的視線。
清洗……在阿普沉默的注視下清洗……這本身就是一種酷刑。但身上泥污的黏膩和傷口沾染的臟污,讓她無法忍受。而且,厲寒的命令是“洗干凈”去見他。她沒有選擇。
陳依背對著阿普的方向,快速而潦草地用溫?zé)岬乃筒紬l擦拭了臉、手臂和腿腳,避開膝蓋和手掌的傷口。冰冷的空氣刺激著剛接觸過溫水的皮膚,帶來一陣寒顫。她不敢有絲毫耽擱,用最快的速度換上包裹里最后一條干凈的、同樣是灰色的吊帶裙。濕漉漉的頭發(fā)被她胡亂地擰干,披散在肩上。做完這一切,她已累得幾乎虛脫,額頭上布滿了細(xì)密的冷汗,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不敢回頭。
她站在屋子中央,聲音嘶啞而微弱:“我……好了。”
阿普終于從那片沉默的陰影里走了出來。他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影子,籠罩在陳依身上。他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走到門邊,拉開了沉重的木門。
外面,雨已經(jīng)徹底停了。烏云散開了一些,露出灰白的天光,但天色依舊陰沉。空氣濕冷,帶著雨后的清新和泥土草木的氣息。
阿普站在門口,側(cè)身讓開,目光低垂,示意陳依跟上。
陳依深吸了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赤著依舊疼痛的雙腳,踩在門外濕漉漉、冰涼的地面上,一步一挪地跟在阿普身后。腳底的傷口接觸到冰冷的地面,每一次踩下都帶來尖銳的刺痛,讓她走得很慢。
阿普的步伐并不快,似乎在刻意遷就她的速度。他沉默地走在前方,高大的背影在雨后濕漉漉的樹林小徑中顯得格外沉默。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過殘留著雨水的灌木叢,踏上那條通往島嶼中心別墅的、被雨水沖刷得泥濘不堪的小路。
小路蜿蜒向上。陳依的體力早已透支,腳底的劇痛讓她步履維艱,速度越來越慢,與阿普之間的距離逐漸拉開。她看著前方那個沉默的背影,想開口讓他慢一點,卻又不敢。
就在這時,前方的阿普停下了腳步。他轉(zhuǎn)過身,沉默地看著落在后面、正扶著旁邊一棵濕滑的樹干艱難喘息的陳依。他那雙沉寂如古井的眸子,在她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臉上和赤裸流血的腳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似乎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捕捉的情緒。
他沉默地往回走了幾步,向她伸出了一只古銅色的、布滿老繭和疤痕的大手。那只手停在半空,帶著一種無聲的詢問。
陳依看著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心臟猛地一跳!一股暖流伴隨著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他……他想扶她?
不!不行!
厲寒那冰冷的話語如同魔咒般在耳邊炸響!阿普背上那縱橫交錯、皮開肉綻的鞭痕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她不能!她不能再害他了!
“不要!”陳依驚恐地?fù)u頭,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向后縮去,身體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樹干上,震得樹葉上的積水簌簌落下。她顧不上冰冷,只是拼命地?fù)u頭,眼中充滿了對阿普靠近會招致懲罰的極致恐懼,“別碰我!求你……我自己走……我能走……”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哀求,身體因為恐懼和疼痛而劇烈地顫抖著。
阿普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看著她眼中那純粹的、對他靠近的恐懼,那恐懼并非針對他本身,而是恐懼他因她而再次遭受厲寒的酷刑。他沉寂的眼底深處,那絲微弱的波動徹底熄滅,只剩下一種沉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靜。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cè)。古銅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下頜的線條繃得死緊。他不再看她,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沉默地向前走去,只是腳步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重了幾分。
陳依看著他沉默遠(yuǎn)去的背影,巨大的愧疚和酸楚幾乎將她淹沒。她扶著冰冷的樹干,強忍著腳底的劇痛和眼中的淚水,用盡全身力氣,一瘸一拐地、拼命加快速度跟了上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鉆心的疼痛讓她冷汗直流,眼前陣陣發(fā)黑。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沉默地、艱難地在雨后泥濘的山路上跋涉著。阿普的背影在前方沉默地引路,陳依咬緊牙關(guān),拖著傷痕累累的雙腳,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向著那棟象征著絕對權(quán)力和未知懲罰的白色別墅挪去。
別墅的輪廓在濕漉漉的樹影后逐漸清晰。白色的墻壁在陰郁的天色下顯得有些慘淡。當(dāng)陳依終于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腳,踉蹌著踏上別墅門前那片被雨水沖刷干凈的石板平臺時,她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已耗盡,幾乎要癱軟在地。
阿普沉默地推開那扇木門。
阿普側(cè)身讓開,目光低垂,示意陳依進(jìn)去。
陳依站在門口,如同站在地獄的入口。她看著門內(nèi)那明亮、奢華卻冰冷得毫無人氣的空間,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一種奔赴刑場的絕望,赤著依舊在滲血的腳,邁過了那道高高的門檻。
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瞬間刺激著她腳底的傷口,讓她痛得瑟縮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響。
阿普在她身后也走了進(jìn)來,沉默地關(guān)上了那扇沉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面潮濕的空氣。他并沒有跟進(jìn)去,只是如同最忠誠的守衛(wèi),沉默地垂手侍立在玄關(guān)的陰影里,將自己高大的身影融入那片相對昏暗的區(qū)域。
陳依獨自一人站在空曠奢華的客廳入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雨后灰蒙蒙的海景。客廳中央鋪著厚厚的手工地毯,擺放著線條冷硬的深色真皮沙發(fā)和金屬玻璃茶幾。一切都冰冷、整潔、一絲不茍。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搜尋著那個可怕的身影。
客廳一側(cè),一扇敞開的門內(nèi),傳來隱約的水聲。
片刻之后,水聲停止。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厲寒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扇門邊。
他顯然剛沐浴過。濕漉漉的黑色短發(fā)隨意地捋向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那張冷白英俊、卻毫無溫度的臉龐。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滾落。他只穿著一條寬松的黑色運動短褲,赤著腳,身上蒸騰著熱水帶來的微薄熱氣。高大的身軀散發(fā)著強烈的壓迫感和猛獸般的侵略氣息。
然而,這具充滿力量感的軀體,此刻在陳依眼中,卻如同最可怕的兇獸。她在他出現(xiàn)的瞬間,就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渾身僵硬,血液幾乎凝固!她猛地低下頭,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踩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沾著泥污和血漬的赤裸雙腳,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巨大的壓迫感和羞恥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厲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落在陳依身上。她洗去了泥污,換上了干凈的灰裙,但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赤著腳,腳上和小腿的傷口依舊紅腫,整個人縮在寬大的裙子里,顯得更加瘦小單薄,像一只誤入猛獸巢穴、驚惶失措的小動物。
他緩步走了過來,赤腳踩在光潔的地面上,悄無聲息,卻帶著無形的壓力。最終,他在客廳中央那張寬大的、鋪著深灰色絨毯的躺椅前停下。他側(cè)過身,目光在陳依低垂的頭頂和顫抖的肩膀上掃過,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的、帶著戲謔的弧度。
“洗干凈了?”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卻讓陳依的心猛地一沉。
他沒有等她回答。他隨意地在那張寬大的躺椅上趴了下來,舒展著身體。背部流暢的肌肉線條完全展露出來。他側(cè)過頭,枕在自己交疊的手臂上,閉上眼,只留給陳依一個線條冷硬、極具壓迫感的背部輪廓。
“開始吧。”他淡淡地吐出三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按摩。肩膀,后背。”
陳依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躺椅上那個姿態(tài)慵懶卻散發(fā)著致命危險氣息的男人。按摩?給她?給他按摩?!
屈辱、恐懼、荒謬感……種種情緒瞬間沖上頭頂,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僵在原地,如同石化,指尖冰冷。
厲寒沒有睜眼,似乎對她的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淬了冰的針:
“別讓我說第二遍。或者,你想讓阿普進(jìn)來,重溫一下竹篾的滋味?這次,我會讓他看著你按。”
阿普!鞭痕!皮開肉綻!
那血腥的畫面和厲寒冰冷的話語,瞬間擊潰了陳依所有的遲疑和屈辱!巨大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我……我按……”陳依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徹底的屈服。她幾乎是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那張寬大的躺椅旁。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腳底的劇痛如同酷刑。
她在躺椅旁站定,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具散發(fā)著熱力和壓迫感的軀體,強烈的恐懼讓她渾身僵硬。
“動手。”厲寒閉著眼,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耐的冷意。
陳依嚇得一顫。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她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出自己同樣冰涼、還帶著清洗后水汽的雙手。
指尖,終于觸碰到他背上溫?zé)岬钠つw。
那觸感,如同觸碰燒紅的烙鐵!滾燙而令人恐懼!她的指尖冰涼,在接觸到他溫?zé)崞つw的瞬間,兩人似乎都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顫。陳依猛地縮回一點,又強迫自己再次按上去。
她根本不懂什么按摩,也毫無章法。只能憑著本能,用僵硬的手指,帶著巨大的恐懼和無法言喻的屈辱,輕輕地、試探性地按壓在他肩頸處那堅硬如鐵的肌肉上。指尖下是緊實的肌理,她的力道如同蜻蜓點水。
“沒吃飯?”厲寒的聲音帶著一絲被搔癢般的不悅,眼睛依舊閉著,眉頭卻微微蹙起,“用點力。你是在撓癢嗎?”
陳依嚇得心臟狂跳,趕緊加重了一點力道。她的手指按壓著那堅硬的肌肉,笨拙地揉捏著,動作生澀而慌亂。
厲寒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技術(shù)。他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趴得更舒服些,喉間發(fā)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冷哼。這聲音落在陳依耳中,卻如同最惡毒的嘲諷。
她的手指顫抖著,順著他背部的肌肉輪廓,一點點向下移動。指尖下的皮膚溫?zé)帷.?dāng)她按壓到靠近肩胛骨下方的某處時,指尖下突然傳來一種極其細(xì)微的、不同于周圍肌肉的滯澀感。那感覺極其微弱,像是一小塊皮膚下的組織有些發(fā)硬。
陳依的動作下意識地頓了一下。
“繼續(xù)。”厲寒閉著眼,聲音聽不出異樣。
陳依不敢多想,更不敢停下,只能繼續(xù)她那毫無章法、充滿恐懼和屈辱的“按摩”。她的指尖滑過他寬闊的后背。
時間在死寂和煎熬中緩慢流逝。客廳里只有水晶吊燈冰冷的光澤,窗外是雨后灰蒙蒙的海天一色。陳依機械地移動著雙手,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又被她死死忍住。指尖下的溫?zé)彳|體仿佛一個巨大的火爐,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而玄關(guān)的陰影里,阿普沉默的身影如同一座壓抑的火山,無聲地提醒著她反抗的代價。
這地獄般的折磨,似乎永無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