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神職為引,聚萬家燈火,誅此邪祟——”
他的聲音響徹整個青嵐鎮,主燈的光焰突然暴漲,金紅色的光芒穿透了母蟲自爆留下的黑霧,在鎮上空化作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睜開的瞬間,無數細小的金光如雨般落下,每一滴金光落在影蝕身上,都能將其徹底凈化。
陳枷看著那道沐浴在光焰中的身影,突然笑了。這家伙,總是這樣,明明自己也快撐不住了,卻總能爆發出讓人意外的力量。他握緊手里的銅錢劍,忍著傷痛沖上前,幫那些被影蝕圍困的神職者解圍。
陽光終于穿透了云層,落在燃燈陣的光焰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暈。曦光蠱的最后一只殘魂在光暈中盤旋片刻,朝著紀念安的方向點了點頭,然后化作點點星光消散。
當最后一只影蝕被金光凈化時,青嵐鎮的梧桐葉終于停止了褪色。燃燈陣的光焰漸漸平息,留下七十二盞還在微微發燙的青銅燈盞。神職者們或坐或躺地癱在地上,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都望著鎮中心那道緩緩倒下的身影,眼眶泛紅。
陳枷沖過去接住紀念安,才發現他的衣服已經被光焰灼得破爛不堪,手臂上布滿了細密的血痕。但他的嘴角,卻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結束了?”紀念安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結束了。”陳枷點頭,將他抱得更緊了些,“青嵐鎮還在。”
遠處,黎明院長望著天邊漸漸散去的黑霧,輕輕嘆了口氣。他抬手拂過鎮邪幡,幡面上新增的幾道裂痕在光線下格外清晰。這場戰爭贏了,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那些潛藏在暗處的邪祟,那些正在蘇醒的古老陰影,絕不會因為一只影蝕的滅亡就停下腳步。
但沒關系。
他看著曬谷場上互相攙扶的神職者,看著那些雖然疲憊卻依舊明亮的眼睛,看著那七十二盞還在散發著余溫的青銅燈盞,忽然覺得,只要這些人還在,只要這燃燈陣的光還能亮起,就總有希望。
晚風吹過青嵐鎮,帶來了遠處稻田的清香。有人開始哼起古老的歌謠,那是神職者們代代相傳的鎮魂曲,歌聲里帶著傷痛,卻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堅定。
紀念安靠在陳枷懷里,聽著歌聲,慢慢閉上了眼睛。他能感覺到,體內那股幾乎耗盡的神職之力,正像初春的嫩芽,在血脈深處,悄悄重新凝聚。
血珠順著指尖滴在手機屏幕上,暈開一小片暗紅。紀念安靠著陳枷的肩膀,指腹在屏幕上磨蹭半天,才調出相機界面。夕陽正往青嵐鎮西頭沉,把燃燈陣殘留的金芒染成橘紅,像江阿婆灶上熬化的紅糖漿。他舉著手機晃了晃,鏡頭里剛好框進斷了半截的鎮牌,還有遠處神職者們互相攙扶的剪影。
“咔嗒”一聲,快門音輕得像嘆息。他點開朋友圈,輸入框里的字刪了又改,最后只剩三個輕飄飄的字:“好疼啊。”
發送鍵按下去的瞬間,陳枷正往他嘴里塞了顆療傷的丹藥,苦味順著舌尖漫開時,紀念安才后知后覺地盯著屏幕上方的時間發呆。
以前每次出任務,他發朋友圈總有人秒回。江阿婆會問“小安是不是受傷了”,后面跟著三個心疼的表情;江阿爺會敲一句“回來阿婆給你燉排骨”,配上他年輕時舉著桃木劍的老照片;有時候連黎明院長都要評論“胡鬧”,卻會悄悄托人送來上好的傷藥。
可現在,屏幕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條動態。夕陽的光在手機上慢慢爬,把他的影子投在界面里,像個被世界落在身后的逗號。
“發什么呆?”陳枷的聲音帶著點沙啞,這家伙剛才替他擋了影蝕的尾刺,說話時還在抽氣,“傷口又疼了?”
紀念安搖搖頭,把手機揣回口袋,指尖觸到里面半塊沒吃完的紅糖糕——是江阿婆前幾天塞給他的,油紙袋上還留著她的指溫。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第一次執行任務被邪祟抓傷,躲在早餐店后巷掉眼淚,江阿婆就是這樣塞給他塊紅糖糕,說“疼了就吃點甜的,甜的能壓疼”。
那時候陳枷也在,抱著胳膊站在巷口翻白眼,卻在他轉身時,偷偷往他兜里塞了張止血符。
“你看。”陳枷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向鎮東頭的方向。幾個幸存的居民正從地窖里鉆出來,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支剛摘的野雛菊,朝著神職者們的方向晃了晃。陽光落在她臉上,把眼淚都照成了金的。
紀念安望著那抹小小的身影,喉結動了動。他想起江阿婆總說,他們這些神職者守著的,不就是這些尋常人的日子嗎?柴米油鹽,生老病死,哪怕疼得喘不過氣,第二天太陽升起來,該熬的粥還得熬,該走的路還得走。
手機在口袋里輕輕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看,是陳枷發的評論,只有兩個字:“矯情。”后面跟著個翻白眼的表情。
紀念安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他抬手抹了把臉,把半塊紅糖糕塞進陳枷嘴里,看著對方被甜得齜牙咧嘴的樣子,覺得肩膀上的傷口好像真的不那么疼了。
夕陽徹底沉下去的時候,有人在鎮口點起了篝火。受傷的神職者們互相包扎著傷口,居民們端來熱湯和干凈的布條,火光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一張緊緊織在一起的網。
紀念安靠在陳枷肩上,看著跳動的火焰,手機屏幕還亮著。那條“好疼啊”的朋友圈下面,不知何時多了些新的評論。有同隊的神職者發了個擁抱的表情,有青嵐鎮的居民說“謝謝你們”,連黎明院長都留了句“回來領罰,擅自透支神職之力”。
他慢慢關掉手機,揣回口袋里。風里傳來野雛菊的香氣,混著篝火的暖意,像極了江阿婆早餐店的味道。
也許,疼的時候,不一定非要有人問“怎么了”。只要身邊有可以靠著的肩膀,有一起扛過傷痛的人,有值得守護的燈火,就夠了。
紀念安閉上眼睛,聽著篝火旁漸漸響起的歌聲,嘴角輕輕揚了起來。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還要去買塊新的紅糖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