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過后，我的葉子邊緣開始卷曲。這是我最敏感的季節(jié)，每一道葉脈都能嘗到空氣中的苦澀。尤其當余文成在遠方的磚窯內痛哭流涕時，整個樹冠都會不自覺地顫抖。

隨著感情的升溫，李明娟決定把余文成帶回家。然而，他們的愛情并非一帆風順。李明娟的家在村上，是一座有著大院子的土坯房子。她的父親李大山是村上出了名的摳門且眼光極高的人。當李明娟帶著余文成踏入家門的時候，李大山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余文成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手里提著簡單的禮品，在這個有些講究的家里顯得格格不入。

李大山盤腿坐在炕上，目光審視著余文成，“老家哪的？家里幾口人？”李大山像審訊犯人一樣問道

“李叔，我老家是山東的，老家算上我是8口人！”余文成緊張的手緊緊攥著衣角

“你在磚廠工作？在哪個組？”李大山追問道

“嗯，和明娟一個組——磚坯成型組！”余文成緊張到聲音直發(fā)抖

“你們認識多久了？”李大山問道

“一年...多點。”余文成結巴的說到

“我也不兜圈子了，咱們開門見山的說，八個孩子當中，我最疼明娟，不希望她遠嫁！再說你在磚廠工作也沒有什么前途，我家明娟跟著你只會受苦！”李大山的話像冰刀一樣刺向余文成，想要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李明娟趕忙站到余文成身前，“爸，我不怕遠嫁！文成雖然窮，但是他有上進心啊，他對我也非常好，我們一起努力會過上好日子的。”

李大山哼了一聲，“你懂什么，感情能當飯吃？東頭老林家的林國富，家里在城里有車有房有電視，你跟了他那才是享福！”

父女倆就這樣爭吵了起來，李明娟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余文成的臉上滿是無奈與自卑。

“走！走！走！拿上你的東西趕緊離開！”李大山對著余文成下了逐客令

“從今往后不許再和他來往！”李大山嚴厲地警告著李明娟

“爸，文成是個好人，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明娟哭喊著說

“孩他媽，把三姑娘關到里屋去！”李大山一邊往外推搡著余文成一邊喊道

就這樣李明娟被關在家里，父母不允許她再去磚廠上班。

余文成在磚廠看不到李明娟，心急如焚。他四處打聽，才知道李明娟被關在家里。他想去李家解釋，可每次都被李父趕走。

那晚失魂落魄的余文成藏在磚窯深處，頭靠著窯壁，臉上凝固著兩行泥痕，黑暗慢慢地吞噬著蜷縮在角落里他。

李明娟并沒有因為父親的阻攔而放棄，性格倔犟的她在家里絕食抗議，二哥滿眼的心疼，上班時就將這件事偷偷告訴了余文成

“文成啊，我三妹因為你們兩個的事，在家絕食抗議呢！你可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片心呢！”二哥好意的暗示著

余文成得知李明娟的情況后，更加堅定了要和李明娟在一起的決心。

我的最后一片葉子終于墜落，就在它觸及地面的剎那，一陣異樣的震動從千里之外的磚廠方向傳來——李明娟回來了，帶著她精心編織的謊言。

“爹，我認命了，我要和余文成分手！嫁給林國富，有好日子誰愿意過苦日子呢！”她垂下的睫毛在臉頰投下扇形陰影，聲音比落在我們椿樹上的霜還要薄，“但嫁人前...總得把廠里工錢結清。”

老李頭蹲在墻根卷煙，煙絲掉了三次。他當然不知道，女兒，明里是向父親妥協(xié)，暗里實則有了自己的打算。

“早該這么懂事。”老李頭最終吐著煙圈說，卻在明娟轉身時偷偷抹了眼角。他粗糙的手掌拍在身上，晨光中揚起細小的塵霧。“閨女啊...爹是為了你好...”

李明娟在晨霧中重回磚廠的身影，像幅被水暈開的素描。她刻意繞遠路來到余文成的宿舍房后，手指在墻上拍了三下——那是她和文成的暗號。

文成從霉變的草簾后沖出時，帶起的風驚飛了棲息在枝頭的寒鴉。他們緊緊相擁的身影在朝陽下泛著金邊，文成工裝褲上還沾著赭紅色的磚灰——她根本不曾離開超過三天。

“我爹信了！”明娟把滾燙的臉頰貼在文成的胸口，“我說要和你分手，給自己攢嫁妝...”她的笑聲驚動了樹上的冰凌，叮咚落地的聲音像一串俏皮的口哨。

老李頭確實信了，每當暮色降臨，他蹲在墻根下抽旱煙時，我都聽見他哼起當年不唱的小調。有時他會突然停下，望著磚廠方向自言自語：“閨女這兩天...氣色好多了...”他不知道，那些所謂的“加班夜”，明娟正和文成在宿舍分吃一個烤紅薯，指尖的糖霜比月光還亮。

“等開春，”余文成呵著白氣說，“我去學開拖拉機。聽說農機站招人...”

明娟突然把耳朵貼在我皸裂的樹皮上：“噓——椿樹說它都聽見了。”她的眼睛在雪光映照下像兩丸黑水銀，轉著只有我知道的狡黠光彩。

第一場雪落下時，老李頭發(fā)現(xiàn)女兒枕頭下藏著的《拖拉機維修手冊》。他瞇著老花眼翻了幾頁，笑著放回原處：“這丫頭...給未來女婿準備的？”

冬至那天，“爹，我想去縣里買紅毛線。”明娟系著圍巾時故意露出凍紅的耳垂，“國富哥說...他喜歡高領毛衣。”

老李頭樂呵呵數出十塊錢，渾然不覺“林國富”這個名字正被女兒用樹枝寫在地上，又迅速用鞋尖抹去。雪下的泥土里，文成前天埋的鐵絲圈成的戒指閃著微光。

而我，這棵百年老椿樹，看著千里之外的兩個年輕人在我樹蔭下編織越來越精巧的謊言。他們的愛情像地下的樹根般隱秘生長，而地面上，老李頭只看見女兒乖巧地納著鞋底——鞋碼比他的腳小了整整三號。

直到春節(jié)前夕，當明娟把文成大姐寄來的紅秋褲說成是“供銷社處理品”時，我才忍不住抖落一身積雪。這個機靈過頭的姑娘啊，連我們椿樹都要為她捏把汗。不過沒關系，等到來年春天，當埋在楊樹下的戒指發(fā)芽時，真相自會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