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層的空氣帶著股鐵銹味,混著陳年紙張的霉味。老周的白熾燈在頭頂晃,照出墻上斑駁的水痕——那些水痕不是水,是凝固的黑霧,像條條扭曲的蛇。
“到了。”老周突然停步,用馬克筆在銹跡斑斑的鐵門上畫了個叉,“這里是‘記憶銀行’,災變前實驗室的存儲中心。”
我這才看清門上的字:“守憶堡記憶檔案庫·一級權限”。鐵門裂了道縫,漏出里面幽藍的光,像某種生物的眼睛。
“權限?”我問,“你不是說這里是被封鎖的?”
老周從褲兜摸出塊菱形芯片,按在門禁感應區。“咔嗒”一聲,鐵門緩緩打開。他回頭看我,眼角的皺紋里沾著黑漬:“你以為守憶堡的高層真信‘記憶保護’?他們只是把我們的記憶當電池——你妻子、阿昭、小劉……他們的記憶都在里面的服務器里。”
我喉嚨發緊,摸向口袋里的工牌。手機在震動,屏幕亮起,內存不足的提示下,“23%”的數字正在往下跳,變成“22%”。
“進去吧。”老周推了我一把。
門內的空間比想象中大,像座被掏空的大教堂。天花板上垂著無數根銀色管道,每根管道末端都連著個玻璃罐,罐子里漂浮著淡藍色的光團——那是記憶。
“這是‘記憶提取艙’。”老周指著最近的管道,“災變初期,實驗室用這玩意兒抽取感染者的記憶,說是要研究‘記憶清除技術’。后來……”他頓了頓,“后來他們發現,被抽取的記憶能當能源——黑霧的本質是‘記憶腐壞體’,吞噬記憶越多,黑霧越壯大。”
我湊近最近的玻璃罐。光團里閃過片段:穿白大褂的男人在電腦前敲代碼,女人在廚房煮面,小孩舉著獎狀跑向鏡頭……是個普通家庭的記憶。
“這些是……”
“普通幸存者。”老周的聲音冷下來,“守憶堡每天抽10個人的記憶,說是‘維持能源’。抽完了,人就成了‘空殼’,被丟進廣場喂黑霧。”
我想起小劉臨終前的樣子,胃里一陣翻涌。
“那我妻子的記憶呢?”我抓住老周的胳膊,“她在哪個罐子里?”
老周甩開我,走到控制臺前。屏幕亮起,顯示著一串編號:“蘇晚,編號S-0927。記憶完整度:12%。”
“12%?”我重復,“什么意思?”
“她的記憶被抽走了88%。”老周指著其中一個玻璃罐,里面的光團只剩指甲蓋大小,“高層需要她的記憶——她是你妻子,是‘完美實驗體’的記憶載體。”
“實驗體?”我腦子嗡的一聲,“什么實驗?”
“災變前,實驗室在研發‘記憶武器’。”老周調出段視頻: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實驗室中央,臉上戴著電極帽。屏幕上的曲線瘋狂跳動,女人的瞳孔逐漸渙散,最后變成空洞的黑。
“那是你妻子。”老周說,“她是實驗室的首席研究員,主動要求成為‘記憶吞噬’的實驗體——她說要‘用記憶對抗黑霧’。”
視頻里的女人突然抬頭,直勾勾盯著鏡頭。她的瞳孔是空的,卻開口說話了,聲音像生銹的齒輪:“林深,別信他們……記憶不是電池,是命……”
我渾身發抖。那是晚晚的聲音,可她的臉我只在結婚照里見過——視頻里的女人,左半邊臉凹進去一塊,和小劉、阿昭臨終前的傷口一模一樣。
“她被黑霧侵蝕了。”老周關掉視頻,“但她的記憶還在服務器里。如果你能拿到完整的記憶,或許能找到黑霧的弱點。”
“怎么拿?”我問。
老周指向控制臺旁的金屬箱:“這是‘記憶共鳴器’,需要你的血激活。但記住——”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鋒利,“每次使用共鳴器,你會同步吞噬被提取的記憶。抽10個人的記憶,你自己的記憶就少10%。”
我看向手機,“22%”的數字還在跳。
“現在抽還是不抽?”老周把鑰匙扔給我。
我握緊鑰匙,走向金屬箱。箱蓋上刻著行小字:“記憶是枷鎖,也是鑰匙。”
“叮——”
金屬箱開了。里面躺著個銀色手環,手環內側刻著我的名字“林深”。
我剛戴上,整個地下二層突然震動起來。玻璃罐里的光團開始劇烈晃動,有個罐子“砰”地碎了,里面的光團飄向我,像只發光的蝴蝶。
“不好!”老周沖過去按控制臺,“黑霧沖破了隔離層!它們在找你的記憶共鳴器!”
門被撞開的瞬間,我看見黑霧里伸出無數只手——不是人的手,是扭曲的、覆蓋著黑漬的手,指尖冒著幽藍的光。
“林醫生!”
熟悉的聲音穿透黑霧。我轉頭,看見蘇晚站在門口。她的左半邊臉還是凹的,但右半邊是完好的,眼睛里有淚光:“我來接你了。”
黑霧突然加速涌進來,蘇晚的身影開始模糊。我摘下記憶手環,朝她扔過去:“拿著!這是你的記憶!”
手環穿過她的身體,掉在地上。蘇晚笑了,笑容像我們婚禮那天:“林深,我記起來了……你總說我煮的面太咸。”
黑霧裹住她的瞬間,我聽見她的聲音:“去核心區,找‘記憶熔爐’……”
“蘇晚!”我撲過去,卻被老周拽住。
“沒用的!”老周吼道,“她是記憶投影!真正的蘇晚在服務器里!”
黑霧漫過我的腳踝,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腦子里被抽走——是阿昭的警告,是小劉的手機視頻,是張大爺對孫子的牽掛。
手機震動,屏幕亮起:“內存不足,即將清除冗余記憶:林深,21%。”
“跟我來!”老周拽著我往服務器機房跑,“只有那里能啟動記憶熔爐,燒掉所有黑霧!”
我們沖進機房時,黑霧已經漫到膝蓋。服務器的藍光映在老周臉上,我看見他眼角的淚:“我女兒也在這兒……她的記憶被抽光了,現在只剩具空殼。”
他按下啟動鍵,服務器發出刺耳的蜂鳴。玻璃罐里的光團開始燃燒,淡藍色變成橙紅色,像團團火焰。
“林深!”老周突然推開我,“去熔爐!我撐不住了!”
黑霧裹住他的腿,他踉蹌著摔倒。我看見他的手背浮現出黑漬,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胳膊上爬——和小劉、阿昭一樣的癥狀。
“老周!”我喊他。
他笑了,從懷里摸出張照片:“我女兒……她叫小棠,三歲生日時拍的。”
照片里的小女孩穿著紅裙子,舉著蛋糕。
“幫我……燒了這鬼地方。”老周的身體開始透明,像阿昭那樣。
我握緊照片,沖向記憶熔爐。熔爐前的控制臺顯示:“記憶清除程序啟動,需驗證使用者記憶權限。”
我按下手環,血珠滴在感應區。屏幕亮起:“林深,記憶權限:20%。”
“不夠!”機器發出警報。
黑霧漫到胸口,我感覺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在消失——是地裂那天的記憶?是小劉的工牌?還是晚晚的項鏈?
“19%……18%……”
手機提示音炸響:“即將清除核心記憶:林深,17%。”
我撲向熔爐,把手環按在按鈕上。
“轟——”
火焰從熔爐里竄出來,吞沒了整個機房。黑霧發出尖叫,像被燙到的蛇,瘋狂往后退。
老周的身影徹底消失了,只留下那張照片,飄落在火里。
我跪在地上,咳嗽著喘氣。手機屏幕亮起,內存不足的提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字:“記憶同步完成,當前記憶完整度:100%。”
窗外傳來警笛聲。
我站起身,走向門口。
門外的黑霧正在消散,月亮重新掛在天上,不再是裂開的,而是圓滾滾的,像塊融化的奶糖。
遠處傳來腳步聲,是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她的臉很熟悉,左半邊有塊淡粉色的疤——是蘇晚。
“林醫生。”她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來。”
我朝她跑去,這次,我看清了她的臉。
那是真正的蘇晚,不是記憶投影,不是黑霧幻覺。
她的手里,攥著塊完整的玉——是我送她的生日禮物,沒有裂痕,沒有黑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