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補天遺韻驚舊夢
問道初程聚群英
璃環推門而出。芙蓉早已候在院外，今日卻是一反常態地盛裝打扮：一襲黑色短裙配著飄逸的長外衣，英氣逼人；腕間那枚流光溢彩的鐲子更是奪目非常。
璃環被驚得一哆嗦，遂扶額嘆息，“穿成這樣，行動不免礙事。“
“無妨。“芙蓉漫不經心地擺弄著鐲子，“況且還要去尋那幾個老家伙呢。見了他們再作打算不遲。“
璃環微微頷首。此刻朝陽已沖破云層，將金光灑向大地。
村落里的居民紛紛開始一天的勞作：有人背著弓箭往山林去，有人提著木桶走向溪邊。這是個遠離妖獸侵擾、災禍不侵的世外桃源。
而她們的前路，卻仍籠罩在未知的迷霧中。征途漫漫，唯有繼續前行。
二人踏著晨露未晞的草甸前行。天似穹廬，四野茫茫，草色連天處與浮云相接。忽見一枚露珠自草葉滾落，在朝陽下碎作萬點金芒。
雨過天青，湖水泛著粼粼波光。岸畔煙柳如幕，枝頭殘雨滴落，猶如拋珠滾玉。那濕潤的花氣裹著淡淡愁緒，在晨霧中若即若離。
轉入林間，但聞鳥啼蟲鳴相和。時有野兔竄過草叢，驚起幾只蟋蟀振翅，草葉隨之簌簌作響。
忽聽得一縷琴音飄來，清越如泉。那琴聲似從云深之處流淌而下，滌盡塵俗，靜默地訴說著歲月滄桑。琴音戛然而止，撫琴人素手輕按絲弦，回首相顧。
“芙蓉，久違了。你這幅打扮……“
但見那琴姬云鬢高綰，金絲堆雪的發間斜簪一支明珠步搖。碧羅廣袖隨風輕揚，背后七色蝶翼流光溢彩。最是那一雙含情目，似喜非喜，似嗔非嗔。
憶昔年，冰弦曾譜相思調。幽香暗度離人淚，紅袖添香動九霄。
那女子纖指按上琴弦止住余音，掩唇笑道：“倒真真活像只折了翼的鴕鳥。”
“誒！我這扮相向來如此，彩蝶姐難道頭天知道嗎？“芙蓉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前，眼中閃著雀躍的光，“這曲子是新譜的？當真是...“她頓了頓，輕嘆道，“我若能有你一半的悟性便好了。“
彩蝶掩唇輕笑：“傻丫頭，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說著，眸光流轉，落在璃環身上，“這位是...“
芙蓉眼波一轉，親熱地挽住璃環：“這是我頂要好的姐妹，她呀...“壓低聲音道，“正要去始祖陵呢。“
“始祖陵？！“彩蝶手中羅帕驚落在地，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款步走近璃環，細細端詳：“姑娘可知，要入始祖陵須過八重生死關，稍有不慎...“話到嘴邊又咽下，只余一聲輕嘆。
璃環迎上她復雜的目光，忽地冷笑：“說完了？“她撣了撣衣袖，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去或不去，只問這一遭。“
彩蝶指尖輕撫琴弦，低聲道：“罷了。“她抬眸時，眼中似有星光閃爍，“我只愿與這七弦琴相伴，若能成就一代樂圣，便足慰平生。那始祖陵...終究非我該去之處。“
“怕了？“璃環眼尾微挑，聲音里帶著幾分譏誚，“創世主執掌萬物，若得祂指點，你這樂圣之路豈非坦途？若不愿，便算了。“
彩蝶聞言，指尖不自覺地絞緊了衣帶。她望向遠方，輕聲道：“祂那樣高高在上，怎會垂憐我這等凡俗之輩？若是中途...“話未說完，自己先笑起來，“倒真是一步登天了。“
“隨你。“璃環轉身欲走，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冷香。
芙蓉急得扯住彩蝶的衣袖：“怕甚么！那便更要去試一試！你現在這樣難道就有長進？”
“有璃環在，定能護你周全！人生在世，不正是要闖一闖那未知之境？“她眼珠一轉，“這樣，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幫你達成，你再與我們同去可好？“
彩蝶怔怔望著琴身上自己的倒影，忽然問道：“若真見得祂...祂當真會助我？“
璃環駐足回首，鄭重點頭：“誠心求道，何錯之有？我以性命擔保，祂必不會辜負。“
彩蝶深深吐納，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也罷，我便隨你們走這一遭。只是...“她輕撫琴身，“須得先幫我補全這曲譜。“
璃環略一沉吟，默然跟上。芙蓉見狀，也忙不迭追了過去。
“就是它了。“彩蝶指向案幾，一張寫滿蠅頭小楷的曲譜鋪陳其上，墨跡猶新。
“方才所奏，便是此曲？“璃環凝神細看。
彩蝶頷首：“可惜終章未竟。若連一曲都補不全，又如何能譜出驚世之作？“
璃環俯身細觀，忽執筆蘸墨，在紙上添了幾行小字：“依我之見，這段旋律或可如此續寫。“她擱筆抬眸，“不妨試奏一番。“
彩蝶將信將疑地接過筆，只見她手腕翻飛，在紙上勾畫如行云流水。時而蹙眉沉思，時而會心一笑，墨跡漸漸爬滿紙隙。
“這曲子本是開天辟地時的古調，相傳...“她邊寫邊道，“是創世主親譜。只是年深日久，多有散佚。“筆鋒一頓，“但我總覺得...尚可一試。“
彩蝶指尖輕撫琴弦，試彈了幾個音符。清越的琴聲如珠落玉盤，卻在轉入第二段時忽顯滯澀。那本該氣吞山河的樂章，此刻竟透出幾分躊躇之意。
“咦？“她蹙眉停手，琴弦猶自震顫。
璃環微微頷首：“癥結在此。“她指尖輕點譜面，“你且細看，可是此處布局欠妥？“
彩蝶凝神審視墨跡，忽而恍然。雖覺璃環態度倨傲，仍執筆在紙上勾畫起來。筆鋒過處，原先綿軟的旋律漸漸顯出崢嶸。
璃環靜立一旁，唇角浮起淺淡笑意。
“成了。“彩蝶擱下狼毫，新譜上墨痕未干，卻已透出磅礴氣象。她舒展眉目，指尖再度撫上琴弦。
彩蝶指尖輕攏慢捻，琴音如流水傾瀉。那弦聲時而激越如金戈鐵馬，時而低回似月下私語。恍惚間，似見一道璀璨身影立于星河之間，青絲飛揚，衣袂翻卷。那身影傲立天地，既悲壯又絕艷，卻與記憶中的模樣大不相同。
琴音漸止，余韻繞梁。彩蝶欣喜抬頭，卻見璃環面色慘白如紙。
“你怎么了？“
璃環猛地回神，勉強搖頭：“無妨。“
彩蝶仍沉浸在震撼中，聲音發顫：“你與這曲譜的作者...莫非有什么淵源？這般修改，簡直天衣無縫！“
“大抵是...同源之故。“璃環聲音飄忽，唇角扯出淡淡笑意，“時辰不早了。“
彩蝶撫掌贊嘆：“我今日才算服了。若真能得創世主垂青...“她輕整衣袖，“那便與你們同去。“
璃環慘然一笑。方才觸及曲譜的剎那，她腦中似有萬千銀針攢刺，隱約還夾雜著飄渺的歌聲...
“幾年風霜
紅袖未央
星河璨凄涼
曾也幻想
莫再相忘
世間苦難
嘆難降
晨曦漸散
尚難別憂傷
何時歸來
故里經存亡
驀然回首
已無人守望
立于蒼穹堅守曙光
晨曦漸散
尚難別憂傷
何時歸來
故里經存亡
燈火漸熄
再難見輝煌
曦輝散落我心激蕩……”
璃環強忍著頭顱中翻江倒海般的劇痛，眼底閃過一絲晦暗。她望著仍沉浸在喜悅中的彩蝶，終究沒有說破。
那琴音里，何曾有過凡塵俗子的愁緒？
分明是——
天地同悲的控訴！
血海深仇的嘶吼！
每一縷琴音都浸著刻骨恨意，每一段旋律都在泣血吶喊。那哪里是什么悠遠古調，分明是一曲裹著蜜糖的鴆毒，是創世主親手譜寫的...誅心之音。
璃環攥緊袖中的手微微發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忽然想起夢中那句“打破環的詛咒“，此刻竟覺得那琴聲與詛咒隱隱呼應。
行不多時，忽見遠處兩道身影纏斗正酣。一著玄衣，一著碧衫，皆是少年意氣，劍光如虹。二人你來我往，斗得難分難解。
待得三人走近，勝負已分。那玄衣少年頸間架著明晃晃的劍鋒，卻猶自抱臂而立，振振有詞道：“這局不算，再來！“
碧衫少年聞言，眼底掠過一絲倦意，輕嘆道：“圣魄，這已是今日第四回了。“
喚作圣魄的少年面上一熱，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意和笑意，仍強撐道：“最后一次！“
未回話之時，只聽得一陣爽朗笑聲，又似銀鈴振谷。正見得芙蓉一襲墨色衣裙踏風而來，衣袖翻卷，那笑聲好似鼓風而作。她挑眉上前，戲謔道：“認個輸就這么難？“
圣魄聞言，頓時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就你能說會道！有本事你去跟溫玉過兩招試試！“話語間微微擠了擠眉，似是有些不悅。
芙蓉翻了個白眼，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袖，淡淡道：“快閉上您那受罪的嘴罷！我可不甚莽撞！不像某些人，明知不敵還要逞強。“
溫玉見狀，朝芙蓉微微頷首：“早。怎么不見彩蝶同來？“
芙蓉眼中閃過一絲促狹，提高嗓音道：“喲喲喲，倒真是一往情深的一對鴛鴦！這才幾時，就惦記上了？“
溫玉耳根微紅，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的暗色，卻又輕咳兩聲掩飾窘態：“莫要胡說......“
正說話間，璃環與彩蝶并肩而來。彩蝶眉眼含笑，柔聲問道：“方才可是在喚我？“
溫玉頓時手足無措，支吾道：“沒...只是見你未至......“說著慌忙轉身，假裝專注地看著芙蓉與圣魄斗嘴。
璃環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胸中郁氣翻涌。她大步上前，眉宇間凝著寒霜，一字一頓道：“始祖陵，去是不去？“
話音方落，四下驟然寂靜。
寒鴉掠過枝頭，驚下的落葉覆滿了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