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鼠神笑指猩紅冊
初陣驚聞生死關
圣魄與溫玉面面相覷，半晌，圣魄才囁嚅著開口：“璃姐，這玩笑可開不得......“
璃環閉目深吸，強壓下心頭躁意：“我從不開玩笑?！八犻_眼，眸光如刃，“我有十成把握全身而退?！?/p>
溫玉轉向彩蝶，欲言又止：“你......“
“我去?！安实淮f完便斬釘截鐵道，“璃環說得在理。若總是畏首畏尾，終難成大器?！?/p>
溫玉聞言，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那我隨你同往。“
彩蝶眉頭一擰，語氣陡然轉冷，笑意卻不減：“怎么，只為護我周全？心領好意，只是大可不必。我早在泥濘中翻滾過，該懂的道理，我還能不懂么。“
璃環不等彩蝶說完，便冷聲打斷：“歡迎?！?/p>
溫玉朝璃環點頭致意，身后的圣魄卻急得直跺腳：“你們當真要去？“
“廢話真多！莫非怕了？哼，早該教這始祖陵的罡風剝一剝你那厚皮！“芙蓉毫不客氣地嗆聲，“不去拉倒?！?/p>
“等等！“圣魄一把拽住芙蓉衣袖，滿臉糾結，“我...我一個人多無趣！“
璃環唇角微揚：“要跟來么？“
圣魄咬著嘴唇不答，眼神飄忽不定。璃環不再多言，轉身便走，眾人緊隨其后。
“璃姐！我...我跟還不行嗎！“圣魄終是追了上來，聲音里帶著幾分委屈。
待眾人走遠，圍觀的村民三三兩兩議論開來：
“他們這是要去哪兒？“
“聽說是...始祖陵？“
“不要命了！“
“呵，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p>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人群漸散，嘲諷聲此起彼伏。殊不知，這一行人的征程，終將譜寫出一段驚動九霄的傳奇......
暮色將盡時，圣魄在溪邊踢碎了三塊青石。
“這破劍穗怎么又纏上了！“他氣急敗壞地拽著纏在劍柄上的流蘇，水珠順著發梢滴在頸間。遠處傳來嗤笑，芙蓉抱臂倚著老槐樹，金絲卷發在晚風里散開，像團燃燒的焰火。
“就你這解結手法，怕是連女兒家的同心結都拆不開?；钕褊绱蛄私Y的裹尸布！“她指尖繞著發尾，故意拖長聲調：“要不姐姐教教你？“
圣魄反手將佩劍擲向溪水，劍刃劈開水面激起丈高浪花。芙蓉的輕笑聲戛然而止，她月白襦裙濕了大半，綴著明珠的繡鞋浸在溪水里。
“你找死？“芙蓉抹去臉上濺上的水珠，蹭花一片精心化過的妝容。她抖開腰間軟鞭，鎏金鞭梢掃過圣魄耳際，削斷幾縷碎發。
少年仰頭大笑，玄色衣袍被暮色浸透?！岸颊f芙蓉花妖最是惜花，怎么對我這株幼苗如此兇殘？“
鞭影驟停。
圣魄突然伸手拽住鞭梢，芙蓉踉蹌著跌進他懷里。少年身上有冷冽的松香，混著未散的劍氣，激得她耳尖發燙?！胺攀?！“芙蓉掙扎著要起身，卻聽耳畔傳來輕笑：“姐姐不是要教我解結？“
溪水漫過青石，驚起棲息的螢蟲。圣魄指節勾著那團亂麻似的劍穗，溫熱呼吸拂過芙蓉頸側：“聽說同心結要兩人共解，姐姐可愿...“
“轟！“
地底突然竄出赤紅藤蔓，將兩人絞成繭狀。圣魄瞳孔驟縮，掌心凝出冰刃劈砍，藤蔓卻越纏越緊。芙蓉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濺在藤蔓上綻開朵朵金蓮。
“噬魂藤?？吮敌g法?！八碜o在圣魄身前，金蓮化作火網罩住藤蔓，“你方才故意激我，就為逼出噬魂藤？“
圣魄抹去唇邊血漬，劍尖挑起芙蓉發間落花：“若我說是見姐姐濕身太美，想多看幾眼呢？“
藤蔓在烈焰中化為灰燼，月已上中天。芙蓉癱坐在溪邊喘氣，看著圣魄蹲身替她擰干裙擺。少年指尖凍氣流轉，水珠凝成冰晶簌簌而落。
“其實我早發現了。“他突然開口，將烘干的繡鞋套回芙蓉腳上，“噬魂藤晝伏夜出，最喜食斗法時外泄的靈力?！爸讣鈩澾^足踝時頓了頓，“下次遇險記得喚我，別總自己扛。“
芙蓉怔怔望著他背影，忽然甩出軟鞭纏住少年手腕?！拔?！“她揚起下巴，耳尖緋紅未褪：“不是說...要學解同心結？“
暮色四合時，彩蝶總愛在云崖邊的蒼梧樹下撫琴。
七弦琴的尾音顫動著消融在晚風里，她望著天邊漸次亮起的星子，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暗紋。忽覺肩頭微沉，墨色流云紋的披風帶著溫玉特有的霜雪氣息，將夜露的寒涼隔絕在外。
“當心著涼。“溫玉倚著虬曲樹根席地而坐，白玉簫在指間轉出泠泠清輝。他總這般，連關懷都說得像句輕嘆。
彩蝶攏緊披風，冰蠶絲襯里還殘留著體溫：“你怎知我在此處？“
“循著琴音?！皽赜裉纸幼★h落的梧桐花，“方才那曲《青鸞嘆》，第三段的泛音比往日清越三分?！?/p>
彩蝶詫異地偏頭看他。暮色為青年清雋的側臉鍍上金邊，垂落的發梢掃過腰間綴著的雙魚佩——那是去年上元節，她在燈市隨手挑的凡間小物。
“你竟記得...“彩蝶撥動商弦，驚起棲在琴尾的流螢，“這是阿娘譜的曲子?！?/p>
溫玉執簫的手微微一頓。相識百年，這是彩蝶第一次提及過往。他望著女子被月光浸透的蝶翼，那些流轉的虹光忽然化作鋒利的碎片，扎進記憶深處。
那年芙蓉潭初見，彩蝶也是這樣獨自撫琴。十二重鮫綃裙裾鋪陳在滿地落英間，美得驚心動魄，卻也寂寥得令人心驚。他躲在云層后聽了整夜，直到朝霞將七寶琴染成血色，才驚覺她眼底凝著化不開的冰。
“令堂定是位驚才絕艷的樂師?！皽赜竦暮嵐茌p觸琴軫，梧桐花順著音孔滑入簫中，“就像...“
“就像困在琥珀里的蜉蝣。“彩蝶突然打斷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五百年前那場天火穿透記憶灼來，娘親將七寶琴塞進她懷里時的溫度，比三昧真火更燙。
溫玉的嘆息散在突然急促的琴聲里。他看見彩蝶的蝶翼迸出細碎金芒，那是靈力失控的前兆。白玉簫及時抵住顫抖的琴弦，清心訣隨著《雪夜吟》的調子潺潺流淌。
“你總這樣。“彩蝶盯著他隨樂律擺動的劍穗，聲音悶在披風領口的絨毛里，“在祭壇替我擋雷劫時也是，在始祖陵...“
溫玉的簫音陡然拔高，又柔柔落下：“都過去了。“
當最后個音符沉入潭底，溫玉的指尖輕輕覆上彩蝶手背。梧桐花從簫管墜入琴腹，帶著霜雪的氣息吻過每一根琴弦。
彩蝶望著潭面晃碎的月光，忽然希望這個暮春永不到盡頭。
第二章：出世
“初出塵世尚輕狂，不見苦辛長。崖邊穴底，林中丘上，舊夢在何方？櫛風沐雨災劫困，飲雪復餐霜。登頂之時，長空遠望，不負此榮光！”
——引子：少年游·出世
烈日當空，刺目的光線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一行人艱難穿行在密林深處，腳下枯枝敗葉沙沙作響。
“這些飛蟲怎的這般煩人！“芙蓉不住揮袖驅趕，蛾眉緊蹙。
彩蝶抿嘴輕笑：“許是聞見你身上的脂粉香了？“話剛出口，忽覺失言，連忙噤聲。
倒忘了自己也是飛蟲所化。
璃環目視前方，淡淡道：“再往前便無此煩惱了?！?/p>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一道透明的光幕橫亙林間，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暈。
芙蓉不解：“這是......？“
“穿過此界，法力十不存一，肉身與凡人無異。“璃環唇角微揚，“蟲蟻是不擾了，只是......“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鋒芒：“性命怕是難保。“
眾人聞言俱是一顫，唯獨璃環神色如常，徑自向前行去。不知是置生死于度外，還是胸有成竹。
林子的霧氣比往常更濃了。子夜時分，紫色的藤蔓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像無數懸垂的毒蛇。
溫玉倚著一塊青石假寐，忽然被一陣清越的琴聲驚醒——是彩蝶的七寶琴在無人撥動的情況下自鳴。
“巽位生變！“璃環猛地站起，指尖凝結的冰棱瞬間融化，“瘴氣提前兩時辰發作！“
圣魄反應最快，赤焰刀已出鞘。刀身上的火焰卻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火舌舔舐到的霧氣竟凝結成冰晶，簌簌落下。芙蓉用袖子掩住口鼻，聲音悶悶的：“這霧在吞噬靈力！“
溫玉將玉簫橫在唇邊，《破陣樂》的音波剛觸及霧氣就被反彈回來，仿佛撞上了一面銅鏡。
彩蝶按住震顫的琴弦，蝶翼狀的琴飾忽明忽暗：“是回音陣！霧氣在模仿我們的法術！“
話音未落，濃霧中驟然浮現十二道黑影，各持兵刃撲來。最前面的影刀已抵住圣魄咽喉，刀尖離皮膚不過寸余。
璃環一聲暴喝：“閉眼！“聲如雷霆貫耳，那些黑影頓時如蠟遇火般融化。
溫玉護著彩蝶后退，玉簫在空中劃出北斗陣圖：“坎位生門，隨我劍訣——“
劍氣破開濃霧，露出一角血色天空。芙蓉的鮫綃衣袖突然燃起幽藍火焰，她拍打著驚呼：“這火在燒情蠱！“
“業火幻境，“璃環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所見皆是心魔所化?！?/p>
彩蝶的琴音戛然而止。她的蝶翼正在褪色，琴齦滲出焦黑的痕跡。五百年前那場天火的記憶涌來，亡母染血的白衣在霧中獵獵作響。
溫玉從身后捂住她的眼睛，清心訣混著《雪夜吟》的調子傳入她靈臺。袖中的雙魚佩突然發燙——這是當年在芙蓉潭初遇時，他偷偷藏下的一縷心魂在與她共鳴。
圣魄的赤焰刀脫手飛出，刀身上的饕餮紋睜開了第三只眼。血霧中浮現一口青銅棺，棺蓋上的鎮魂釘與他頸后的刺青一模一樣。
芙蓉的面容開始剝落，露出布滿咒文的真實皮膚。璃環舞動桃枝化出冰刃，踏著罡步在霧中劃出銀河般的軌跡。
琉璃碎裂的聲音突然響起。晨光穿透殘霧時，五人已昏倒在鋪滿冰晶的地上。只有璃環的桃枝懸在半空，花蕊上凝著一滴將落未落的露珠。
墨綠色的月亮照著血沼。圣魄剛踏進水里，腐葉下就竄出透明的觸手。芙蓉拋出鮫綃救他，絲帛卻被染紅——水草葉上生滿倒刺。
璃環急喊：“別用靈力！“彩蝶的音刃斬斷觸手，濺出的毒液化作血蝠亂飛。溫玉旋身用披風擋住，錦緞瞬間被蛀成蜂巢。
沼澤深處浮起一套青銅編鐘，每口鐘里都困著一具修士白骨。雙頭蟒充當鐘錘，信子掃過之處，血水凝成箭矢。
芙蓉踩著蟒蛇眼窩騰挪，突然在水中看到自己偷丹前的少女倒影。彩蝶撥動冰弦大喊：“蟒信是徵調！“溫玉折斷玉簫發出金石之聲，《破陣樂》引得編鐘共鳴。
圣魄的刀劈開鐘架，饕餮紋吸盡魔氣。璃環收回桃枝時，發現上面沾滿了鱗片。鐘碎骨現，眾人倉皇逃離。璃環最后回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在霧中譏笑。
寒冰淵的風像冤鬼哭嚎。芙蓉腰間的新傷隱隱作痛——這是三天前為救圣魄徒手接玄冥火留下的。
溫玉在冰壁上刻星圖：“九天之內必須穿過極光帶...“
彩蝶的蝶翼結滿霜花。她試彈《陽春》，音符碰到洞頂就化作冰棱墜落。璃環的桃枝結了層白霜，露珠凍成了冰粒。
子時極光垂落，圣魄的刀突然熄滅，刀身裂開細紋。芙蓉的襦裙無端裂開，露出腰間的鎮海鎖。靈玉嵌進冰壁，千年寒冰竟開始融化。
璃環把桃枝化作小舟，墜入光河時看見溫玉的簫飛出桐花，排列成北斗護住眾人心脈。極光深處傳來龍吟，鎮海鎖生出尖刺扎進芙蓉手掌。她的血滴進銀河，眾人瞬間衰老——
這是吞噬時間的河流！
璃環割腕畫出血符，銀河開始倒流?；杳郧埃迦烁髯詫⒁粔K冰晶按在胸口，里面封印著各自的心魔。
溫玉的冰晶里，彩蝶正在滔天巨浪中掙扎。
再醒來已是幻境外。
“一個月了?！绷Лh沉吟，“才到第一關？”
忽見一座奇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山體中央裂開一道幽深峽谷，氣勢駭人。
“這...這也配叫'丘'？“芙蓉瞠目結舌。
圣魄忽指前方：“快看，那有座石室?！氨娙送ィ娨蛔此茖こ５氖?，卻隱隱透著不凡氣息。
正思忖間，石門“吱呀“一聲洞開。一個翠衣少女蹦跳而出，笑靨如花：“喲，來新客人啦！“她眼波流轉，將五人細細打量，“小女子乃第一關引路人，鼠神是也?！?/p>
“竟還有引路人？“芙蓉訝然。
圣魄嗤笑：“沒見識！若無指引，你當如何過關？“
“你！“芙蓉正要發作，彩蝶連忙勸?。骸澳獱巿??！?/p>
鼠神饒有興味地瞧著他們：“你們倒是有趣...與往日的試煉者大不相同呢?！?/p>
眸光掃過璃環，她那雙小眼睛忽然暗了一瞬。
奇怪。
太奇怪。
這股氣息……分明比祂弱上許多，卻分明就與祂同源。
鼠神打量了她一番，終歸還是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來即是客嘛，我這可是來者不拒的。畢竟這試煉，不知已經接待過多少年輕人啦。能走到這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也是把老骨頭咯……”
她忽正色道，“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這試煉可不比兒戲。“
鼠神掩唇輕笑，從袖中掏出一本泛黃的名冊，上面密密麻麻畫滿了猩紅的叉號。
“這些啊...“她指尖輕點紙頁，“都是折在此處的試煉者呢?！?/p>
璃環瞳孔微震——那數量竟有數百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