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冕低沉的嗓音將那段充滿背叛與抉擇的過往靜靜鋪展在芩芩眼前。他話語里的冰冷卻比憤怒更讓她揪心。那個清晨廚房里的殘酷對峙,理想被生生撕裂的痛楚,最終沉淀為他轉向商界的決然。那些平靜敘述下翻涌的失望與自我保護,絲絲縷縷,滲透進暖黃的燈光里,沉甸甸地壓在芩芩心上。
他口中那些名詞——學術污點、重錘——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她溫熱的心湖,砸開一圈圈深不見底的漣漪。她無法想象他得知被最親近的人背叛那一刻是怎樣的山崩海裂,更無法想象那個叫玬玬的女孩,在真相面前竟還能倒打一耙……這份自私和懦弱,連作為聽者的她都感到了窒息般的憤怒與荒謬。尤其當他輕描淡寫地說出“與其在一條被人輕易捅刀、規則模糊的道路上耗盡理想,不如去一個更赤裸、也更直接的戰場”時,那份被現實磨礪出的堅硬壁壘,讓她心疼得無以復加。
空氣凝滯,只有他低沉的余音在室內盤旋,敲打著芩芩的神經。她抱著柔軟的粉色靠枕,指甲卻無意識地深深陷進絨毛里,試圖抓住點什么來緩解心口那股翻涌的、尖銳的酸澀。不是嫉妒,而是洶涌的心疼——為了那個曾被理想和信任雙雙灼傷,最終不得不以鎧甲武裝自己的年輕靈魂。
她的目光長久地停駐在冕的臉上。暖光勾勒著他此刻格外沉靜的輪廓,那份剝離了商場叱咤后殘留的、深藏的疲憊與遙遠,像一層微不可查卻清晰烙在她視網膜上的薄霧,讓她瞬間明了了他每一次談及學術生涯時,那份微妙抽離的由來。
“那……”芩芩的聲音有些發緊,打破了沉默,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她微微側身,更靠近了他一點,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讓你后來……”她頓了頓,尋找著更貼切的詞語,最終還是選擇了直接,“讓你后來徹底放下了學術那條路,一心撲在……商業上?”
冕似乎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他緩緩轉過頭,視線終于聚焦在芩芩寫滿關切的臉上。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蓄著一泓清澈的泉,清晰地映照出他的影子,以及那泉底清晰可見的……心疼。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看著她,深潭般的眼眸里波動著復雜的情緒。有對她敏銳察覺的默認,也有對她此刻這份心疼的動容。沉默了幾秒,他才牽動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很淡,沒有真正的笑意,更像是一個對過去傷痛的無奈確認。
“嗯?!彼偷偷貞艘宦暎曇魩е稽c沉澀的啞,“不能說是唯一的原因,但……確實是一記重錘?!彼哪抗庥痔撎摰赝断蛱摽罩械哪滁c,似乎穿透了墻壁,看到了某個年輕的、曾在實驗室和數據模型前意氣風發的自己。
“你知道嗎,芩芩,”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聲音低沉而平穩,卻字字敲在她心上,“那個模型,耗費了我多少心血。它不僅僅是一些理論拼湊,是我的導師們引導下……更是我結合了家族企業初期探索的經驗教訓,一點一滴觀察、實踐、提煉出來的。它是把象牙塔里的學問往現實世界里安放的一個嘗試……是我當時視為學術和未來實踐的一個交匯點?!?/p>
他停頓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沙發扶手,仿佛那無形的模型就在眼前。
“那件事之后……”冕的語調變得更加平緩,卻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然,“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路,注定泥濘不堪。而所謂的‘文化資本轉化’,在現實的利益傾軋和不擇手段面前,那些精巧的模型、那些學術的清高,脆弱得像一張紙。我付出了那樣慘痛的、核心的代價,才看清這個真相。與其在一條被人輕易捅刀、規則模糊的道路上耗盡理想,不如去一個更赤裸、也更直接的戰場——商業世界。在那里,價值就是價值,博弈就是博弈,明明白白。至少,我可以掌控邊界,用我認可的方式去實踐我的想法,即使代價巨大,但規則由我定?!?/p>
他的話語冷靜而殘酷,像一把手術刀,剖開了他當年轉型最隱秘也最疼痛的動機——那不僅是事業路線的轉變,更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被背叛后,對“清高理想”本身產生的深刻質疑,以及他主動選擇進入一個他覺得規則“更透明”的叢林法則世界以保護自己的方式。
芩芩的心被他的話揪得更緊。她能理解他話語里的邏輯和那種被背叛后自我保護的本能。心疼像潮水一樣洶涌,淹沒了先前的那絲微妙的不安和好奇。此刻她只想緊緊抱住他,拂去他眼底那深藏的失落。
她放下了緊抱著的烏龜靠枕,身體微微傾向他。她的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輕輕觸碰他擱在腿上的手背——那動作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撫,卻又帶著不容錯認的溫度和力量。
“手,好涼……”芩芩低喃著,卻不像是在抱怨溫度。她柔軟的手指順著他的手背滑下,然后用整個手心覆蓋住他微涼的手背,慢慢地、堅定地握住,指尖甚至帶著一點輕微的力度,似乎要把自己掌心的暖流和力量都傳遞給他。
冕的身體微微一僵,不是因為抗拒,而是因為這猝不及防的、純粹的溫暖和心疼——來自他此刻最在乎的人。他低頭,看著那雙覆在自己手背上的白皙小手。她的溫度透過皮膚滲透進來,像一縷陽光,試圖融化那深藏心底的寒冰。
他任由她握著,感受著她輕柔卻堅定的力量和那無聲的、鋪天蓋地的……心疼。他沒有立刻抽回手,也沒有說話,只是任這份溫暖的安撫在兩人交疊的手掌間靜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