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窗外的城市燈火也漸漸稀疏，像疲倦的星星，失去了幾粒。沉重的過往袒露后，客廳里彌漫著一種近乎疲憊的安寧。冕的坦白像一場劇烈的風暴，席卷過后，反而留下某種奇異的平靜。他心中的冰山被芩芩滾燙的心疼融化了一角，那份暖意沉甸甸地，壓過了辦公室里那條短信留下的最后一絲疑竇暗影。
他起身，大手自然地揉了揉芩芩的頭頂，指尖帶著殘余的沉郁溫度。“去洗漱吧？很晚了。”聲音低沉，含著深深的倦意，也有一絲塵埃落定后的放松。
芩芩乖順地點頭。她心中的情緒比他復雜百倍——有對他所遭受背叛的濃重心疼，有聽到他過去傷痕的酸澀感，還有一種隱秘的、更大的恐懼像藤蔓一樣，在心疼的土壤下瘋長。她站起身，動作顯得有些微的凝滯，仿佛每一根骨頭里都灌滿了心事。
浴室里溫熱的水流淌過肌膚，卻無法真正驅散芩芩心底盤踞的寒氣。水珠順著她光滑的肩膀滾落，如同冰冷的淚。鏡子被水汽氤氳模糊，映不出她慘白而心事重重的臉。她看著鏡中扭曲的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讓她窒息的地方，那個垃圾扭曲得意的面孔近在咫尺。那條短信的每一個字，此刻都像毒蛇的信子，帶著陳舒那令人作嘔的氣息纏繞上來。“你還好嗎？”——這三個字在她腦中轟鳴，簡直是最惡毒的嘲諷！
她飛快地閉上眼睛，用力搓洗著胳膊，似乎要洗掉那段烙印在靈魂上的污穢記憶。不，不，絕對不能讓冕知道！那份屈辱，是她生命里最深的、無法示人的傷疤。如果冕知道了……芩芩不敢想象他那雙深邃眼眸中會出現怎樣的震驚、憐憫，或者……更深、更可怕的，介懷？他會用怎樣復雜的眼神審視她？會不會像打量一件被損毀的珍寶？
“芩芩？”浴室門外傳來冕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水聲嘩啦得有點久了。
“哦……快了！”芩芩驚得猛地關掉水龍頭，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蹦跳。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甚至帶上一點刻意的輕快，“馬上好！”
等他洗漱完畢，臥室里只剩一盞昏黃的床頭燈亮著，溫柔的光暈籠罩著一方小小的天地。冕半靠在床頭，看著從浴室門口走來的芩芩。柔和的燈光下，她穿著柔軟的棉質睡裙，披散的頭發帶著濕氣，像一朵在靜謐夜色里無聲綻放的白玉蘭，卻透著一股掩藏不住的、脆弱易折的氣息。
她掀開被子，幾乎是本能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極致的依賴，貼了過去，將自己深深嵌入他堅實的懷抱中。冕的體溫，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像唯一的定海神針，在她搖搖欲墜的世界里勉強維持平衡。她的臉頰用力貼著他溫熱的胸膛，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
冕的身體在她完全的貼合下微微繃緊了一瞬，隨即放松下來，接納了她的全部重量。大手落在她薄薄的背脊上，感受到那絲細微的顫抖，輕輕拍撫，帶著安撫的力量。他收緊了手臂，讓她更貼近自己。
誰也沒有再提那條短信，也沒有提玬玬。辦公室里的那一絲疑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被今晚袒露的巨浪徹底吞沒、沉淀，壓在了他理智的湖底。他選擇尊重她的沉默。那是他的芩芩，他愿意給她空間，守護她的邊界，直到她愿意自己走過來，親自告訴他屬于她的那一部分秘密。
“睡吧。”他低語，吻了吻她的發頂，聲音如同最安穩的催眠曲。
“……嗯。”芩芩悶悶地應了一聲，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
可安寧離她太遙遠。巨大的惶惑如同冰冷的湖水，將她整個人浸沒。冕綿長規律的呼吸聲在頭頂響起，昭示著他已經沉沉睡去。緊繃的神經在夜的庇護下終于有了片刻松弛，但那深重的恐懼卻更清晰地浮出水面。
黑暗中，芩芩悄悄睜開了眼睛。透過微弱的光線，她的目光貪戀地描摹著冕沉睡的輪廓——那寬闊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唇線。她抬起一只手，手指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小心翼翼地、無比輕柔地觸碰上去。溫熱的指腹沿著他的額角、顴骨、下頜，一點一點地、無聲地滑過，仿佛在確認他的存在，觸摸這份她無比珍視、也無比害怕失去的安穩。
“怎么辦……”無聲的吶喊在她心底一遍遍回蕩，帶著絕望的哀鳴。陳舒那張猙獰得意的臉仿佛就在眼前，而躺在身邊的愛人，呼吸那么平穩、氣息那么安心、卻脆弱得不堪真相的一擊。那條短信就是一個冰冷的、陰魂不散的證明，證明過去并未遠去，證明那個施暴者仍如附骨之疽，伺機要摧毀她拼命爭取到的一切——尤其是這份讓她重燃生機的愛。
她的指尖停在冕的唇畔，微微顫抖，再也不敢移動半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無聲尖叫著抗拒那段不堪的記憶，卻又被巨大的恐懼所籠罩，如同陷入沼澤，掙扎只會加速沉淪。她不敢想象，當陽光再次升起，當陳舒的陰影以更實質性的方式顯現時，她該以怎樣破碎的姿態去面對……
在這寂靜無邊的深夜里，她像一個被困在風暴中心的囚徒。一邊是摯愛的、承載著她全部依賴的軀體，溫暖而令人沉溺；另一邊，是過去冰冷的、帶著血污的鎖鏈，正要將她再次拖回地獄的深淵。這極致的溫暖與無邊的冰寒在她身上碰撞、撕扯。每一次冕安穩的呼吸都讓她安心一秒，又被下一秒洶涌而至的恐懼吞沒。
時間在無聲中流逝。指尖眷戀的摩挲下，是冕沉睡中毫無防備的安寧；而在芩芩的心底，一場無人知曉的風暴正無聲撕裂著她的靈魂。黑暗無邊無際，仿佛要將她和她那顆在絕望邊緣搖搖欲墜的心，一同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