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墨爾本陽光依舊和煦,卻照不進芩芩的心底。那條來自未知號碼的短信,如同一道猝然撕裂的傷口,隱秘地淌著毒汁,侵蝕著她好不容易構筑起來的安穩。她肉眼可見地蔫了下去。
曾經的靈動和嬌憨被一種沉重的疲憊取代。她不經意間對著咖啡杯發呆,眼神沒有焦距,仿佛靈魂抽離了軀殼;吃飯時,筷子在碗里機械地撥弄,食不知味;夜里,即使被冕擁在懷中,身體也會突然傳來一陣細微卻無法忽視的顫抖。白天看書時,一頁書能看十幾分鐘,上面的字跡模糊成一片她無法理解的符號。
這些,冕當然看在眼里。
第一天。
他結束一個冗長的跨國視頻會議,揉了揉眉心,合上電腦。抬眼,便看見芩芩蜷在落地窗邊的單人沙發里,抱著一本攤開的書,目光卻散漫地投向窗外,不知定格在哪個虛無的點上。午后的陽光溫柔地勾勒著她的輪廓,卻在她周身裹上了一層無形的疏離感。
他站起身,走過去,高大的身影籠罩了她。他俯身,雙手撐在她兩側的沙發扶手上,形成一個親昵而溫和的包圍圈,低聲問:“怎么了?一整天都蔫蔫的,書也看不進去?”語氣溫柔,帶著探詢。
芩芩被他的聲音驚動,猛地回神,眼神有些慌亂地閃爍了一下,隨即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甚至有些僵硬的微笑:“啊?沒有啊……可能……就是昨晚沒睡好,有點累。”她說著,下意識地低頭,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捻著書頁的一角,幾乎要把它揉皺。
冕盯著她低垂的睫毛,那里藏著他無法觸及的心事。他沒追問那個蒼白的“沒睡好”的托詞,只是伸出手,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沒有發燒。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不用不用!”芩芩幾乎是立刻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絲抗拒的急促,“我就…想靜一靜。看看書就好。”她努力想把視線定在書頁上,仿佛那行字有奇妙的魔力,能掩蓋她靈魂深處的驚濤駭浪。
冕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感受到那明顯的回避信號。他維持著俯身的姿勢沒動,目光更專注地鎖著她,聲音放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誘哄:“芩芩,在我面前,你不用什么都撐著。”他輕輕捏了捏她的耳垂,“心里不痛快?遇到麻煩了?告訴我,嗯?天塌下來,我頂著。”
“真的沒事……”芩芩的聲音更小,帶著濃濃的疲憊和一種急于結束話題的敷衍。她把頭埋得更低,整個人幾乎要縮進沙發里,“就是……有點困,我……我去躺一會兒。”說完,她幾乎是有些狼狽地從他臂彎的包圍圈里鉆出來,像一只受驚的小鹿,抱著書匆匆逃向臥室,只留給冕一個消失在門后的、帶著脆弱防線的背影。
冕看著那扇關上的門,站直了身體。掌心殘留的涼意不是來自于她的額頭,而是來自她那堅硬冰冷的心防。一股莫名的煩躁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惱怒涌上心頭。她寧愿對著墻壁發呆,也不愿意對他吐露一個字?
第二天。
晚餐時分。冕特意推掉了應酬,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芩芩平時愛吃的菜。柔和的燈光下,精致的餐點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氣氛本應溫馨。
然而,芩芩的狀態比前一天更糟。她拿著筷子,眼神空洞地盯著眼前的清蒸魚,似乎在研究什么深奧的哲學命題,半天也沒夾一筷子。冕給她夾了塊魚肉放到碗里。
“嘗嘗?”他放柔聲音,試圖打破沉寂。
芩芩像是被突然驚醒,筷子猛地碰到碗沿,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她受驚般抬起頭,對上冕關切的眼神,慌忙道:“哦,好…謝謝。”她低頭戳著那塊魚肉,機械地塞進嘴里,嚼了幾下,卻味同嚼蠟,喉頭仿佛被什么堵住。
冕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支在桌上,雙手交疊。他的目光銳利了幾分,不再掩飾那份擔憂和探究:“芩芩,”他喚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雜音的沉穩,“你今天,魂不守舍了一整天。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們之間,不需要這樣猜來猜去。”
這直接的問題像一根針,精準地戳破了芩芩勉強維持的平靜假象。她猛地抬頭,臉色瞬間褪去血色,眼睛里充滿了猝不及防的驚懼和抗拒。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只擠出更加蒼白無力的辯解:“沒…沒有猜啊……我就是……可能……論文卡住了,有點煩躁……”
“僅僅是論文?”冕追問,語氣加重了幾分,帶著明顯的不信。他的耐心在一次次被拒之門外后,正在消耗殆盡。他不喜歡這種被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隔膜感,尤其是當他敞開了自己最隱秘的傷口給她看過之后。
“對!”芩芩幾乎是搶答,聲音陡然拔高了一點點,帶著一絲尖利的防御性,“就是論文!我很煩!你別問了行不行!”她猛地站起來,動作幅度很大,帶得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她甚至不敢看冕的眼睛,倉惶地丟下一句:“我吃飽了……我去書房!”便像被什么東西追趕著一樣,轉身快步離開了餐廳。
餐廳里只剩下冕一個人,和一桌幾乎未動的佳肴。空氣里凝固著芩芩留下的慌亂和一種無聲的對抗。
冕緩緩靠回椅背,臉色沉郁如窗外漸深的夜色。他盯著她離開的方向,目光深處翻滾著復雜的情緒——憂慮、心疼,被一層厚厚的、冰冷的失望和惱怒包裹著。她到底在隱瞞什么?是什么讓她寧可自己煎熬,甚至不惜對他豎起尖刺,也不愿意信任他一絲一毫?
他煩躁地拿起桌上的咖啡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微涼的液體也無法澆熄心底那份被“不信任”灼燒出的火氣。他將杯子擱回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窗外夜色如墨,房間里寂靜無聲,那份無形的隔閡,卻比任何爭吵都更尖銳地橫亙在兩人之間。冕看著緊閉的書房門,眸色深沉。他知道,有些沉重的東西,正在她的心中發酵,而她選擇將自己隔絕在外。這份清醒的認知,比他想象中的更讓人……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