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外，陽光慷慨地潑灑在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上，折射出冰冷耀目的光芒。這與辦公室內(nèi)低沉凝滯的空氣形成了鮮明對比。周昀冕已經(jīng)獨自在辦公室待了近三個小時。

他簽完了最后一份文件，鋼筆在平滑的紙張上留下凌厲的簽名，動作機械而精準(zhǔn)。合上文件夾，推開，身體沉重地向后靠進(jìn)寬大的座椅里。目光看似落在對面墻上那幅抽象派畫作上，焦點卻是渙散的，穿透了冰冷的玻璃、鋼筋混凝土的叢林，飄向某個未知的深處。

早晨在家里的場景無法控制地在腦中回放：廚房里，他沉默地給自己沖了咖啡，動作流暢卻帶著顯而易見的疏離。芩芩小心翼翼地出現(xiàn)在客廳邊緣，像一只誤入風(fēng)暴后遺現(xiàn)場、受了驚的動物，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他只是端著咖啡杯，徑直走向衣帽間，再出來時已經(jīng)換上了正裝。擦肩而過，空氣凝固，他甚至吝嗇于給她一個眼神。玄關(guān)傳來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是她自己離開的腳步聲，而他端著那杯早已冷卻的咖啡，站在窗前，看著她的身影孤單地消失在公寓樓下的人行道上。

沒有道別。沒有溫存。只有一道無形的溝壑，在沉默中冰冷地擴(kuò)大。

此刻，這份沉默和芩芩那句嘶吼般的“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說”像冰冷的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思緒。

“不能說……”周昀冕低沉地念出這三個字，指關(guān)節(jié)無意識地在光滑如鏡的桌面上緩慢敲擊，發(fā)出沉悶規(guī)律的輕響，像是思考的引擎在冷啟動。

以他對芩芩的了解，她并非城府深的人。相反，她敏感、重情，甚至有些死心眼。她藏不住事，開心時像個孩子，難過時就蔫得讓人一眼看穿。正因為如此，她這兩天像被抽走了魂的狀態(tài)，以及最后那近乎絕望的抗拒，才顯得如此反常和……刺目。

“不是因為初夜?！边@個念頭幾乎是瞬間清晰起來。他回憶起初次親密時的情景。她的身體在黑暗中僵硬得如同冰雕，顫抖得幾乎握不住他的手，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和不適，絕不是刻意偽裝。沒有所謂的“落紅”痕跡，但那于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如同清晨掠過露水的一陣微風(fēng)。他甚至清晰地記得，事后她在晨曦微光中，身體蜷縮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像一顆被暴雨蹂躪后、表面絨毛還未干透的水蜜桃，脆弱得讓人心疼。那時，他便隱有猜測，但那份心疼壓過了探究的欲望——她不愿說，他便不問。那是關(guān)于她的傷痕，他選擇尊重。若她是因為這個，那簡直傻得讓他……

周昀冕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煩躁地抬手捏了捏眉心。不，應(yīng)該不是這個。以芩芩的性格，如果只是過去的陰影，她在那晚辦公室“短信事件”時，就不會反應(yīng)如此激烈地喊出“垃圾”，不會那么決絕地讓他立刻刪除拉黑。那次她的恐慌是具體的，有明確指向的——那個匿名的短息發(fā)出者。

跟短信有關(guān)系嗎？到底是什么？強大到讓她寧可承受冷戰(zhàn)、被他誤解，寧可把自己痛苦地撕裂也不肯透露分毫？

經(jīng)濟(jì)困難？她父母家雖不算巨富，但也優(yōu)渥，她本人開銷更是干凈透明得近乎乏味，除了學(xué)業(yè)，基本生活必需品，甚至都不愛奢侈品。她從未向他提過任何特殊要求。這方面可能性也極低。

與父母有極大矛盾？涉及隱私？芩芩是家里的開心果，父母對她非常寵溺。家庭氛圍是他唯一敢篤定陽光普照的地方。若真有矛盾，她反而會跟他傾訴。這個方向不通。

涉及她極其看重的一位舊友或老師犯了錯？而她選擇包庇？這倒是芩芩這種重情又帶著點小固執(zhí)的性格可能會做的。但即便如此，以她對那天發(fā)短信的人所展現(xiàn)出的刻骨恨意來看，若這位“看重的人”犯了類似的錯，她恐怕也難以如此維護(hù)。況且，什么樣的錯誤能讓她恐懼到連他都拒之門外？

……難道還有比那條短信的騷擾更嚴(yán)重的事？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他的心臟，驟然一緊！……如果還有什么是在那之上的……

周昀冕的臉色沉凝如冰封的湖面。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冰涼的液體也無法澆熄心口那股越燒越旺的無名之火和……不安。

“傻丫頭……”他低咒一聲，聲音壓抑在喉嚨深處，帶著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惱和心疼，“你到底在想什么？在你眼里，我就這么不可信任？這么……不堪重負(fù)？”

芩芩那句哭喊再次響徹耳邊：“說出來除了把你也拉進(jìn)來一起遭罪！沒有任何意義！”她是在試圖保護(hù)他？用這種把她自己隔絕在孤島上的方式？

一種混合著憤怒和被推開的無力感狠狠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負(fù)手而立。腳下是繁忙喧囂的城市，他能從容應(yīng)對商場最險惡的風(fēng)暴和陷阱。他可以輕易調(diào)動資源，碾碎任何站在他對立面的敵人。

可此刻，面對那個深藏在心愛女人心底、讓她視若洪水猛獸的秘密堡壘，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和茫然。他像一個手持精確地圖和強大武器的獵人，卻根本找不到獵物的蹤跡，甚至，連那個堡壘究竟是堅固的城堡還是搖搖欲墜的危樓都無法判斷。

陽光透過玻璃，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周昀冕的眉心緊緊蹙成一個冷硬的川字，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翻滾著風(fēng)暴過后的余燼、被隔絕的刺痛、以及對那未知“不能說”之事的深重困惑。

辦公室內(nèi)一片死寂。他不知道那個堡壘的輪廓，但他清楚知道一點：被關(guān)在門外的感覺，比他預(yù)想的要冰冷刺骨得多。而那個固執(zhí)地守在堡壘里、獨自承受的女人，此刻又在經(jīng)歷著什么？這個念頭所帶來的揪心感，壓過了之前所有的惱怒。

臨近中午，周昀冕會拿起手機，給芩芩發(fā)一條信息：

“在學(xué)校？午餐記得按時吃?！?/p>

“嗯，知道了?！边^了一會兒芩芩回復(fù)了她。

“晚上幾點回？我去接你?！?/p>

“8點左右吧?！?/p>

顯然，芩芩沒有想要跟他冷戰(zhàn)下去的意思。這讓他有些懊悔自己昨晚對她的斥責(zé)，以及早晨的冷漠。冕默默放下手機。他此刻多么想時光能夠飛逝，讓他早點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