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一日,手握密令,輾轉三處要害,卻如同對著堅壁揮舞紙刃。
除了兵部那份被疑作偽的舊卷宗、武庫那份可疑的“雜部”記錄,以及案牘司那腐朽冰冷的警告,幾乎一無所獲。
蕭虞貞靠在馬車軟墊上,臉色更加蒼白。
白嬤嬤心疼地用溫水沾濕帕子替她擦拭額角傷處,憂心道:
“小姐臉色愈發差了,定是勞神傷氣。那股子攔路的水,深不見底啊!兵部的油滑、武庫那位的嘴硬、案牘司的老妖!擰成一股繩子在擋您的道兒。
這背后,怕不只是侍郎、尚書那么簡單了。”她感受到無形的力量在封鎖真相。
馬車緩行,駛近蕭府小巷。白嬤嬤正勸慰蕭虞貞寬心養神,忽聽外面車夫一聲驚呼!
哐當!車廂猛地晃動!
“保護小姐!”白嬤嬤厲喝一聲,枯瘦的手掌已籠在袖中,幾枚閃著幽光的銀針蓄勢待發!蕭虞貞猛地掀開車簾…
只見巷內亂作一團,蕭府護衛正與七八個穿著雜亂卻彪悍的壯漢扭打。
混亂中心,一個瘦小滿身血污的少年被兩個壯漢死死架住,拼命掙扎嘶喊:
“放開我!蕭家姐姐!救我!他們要害我性命!奪我家產!救我啊!!”
是劉俊瑞!劉國公幼子!
一個手持嶄新地契的肥胖管家趾高氣揚,對著少年啐了一口:
“叛臣賊子,死有余辜!吏部高大人恩典留你賤命,家產充公已是天恩!還敢來攀扯?”
管家轉向馬車,對蕭虞貞皮笑肉不笑:“蕭小姐受驚了!高府管事替侍郎爺辦事。這小賊污您清譽,小人這就…”
“蕭姐姐!接住!這是吳大叔拿命護的!”劉俊瑞猛地掙出一手,將一個染血的小布包拼力擲向車轅!
蕭虞貞閃電般探身抄住!入手濕粘沉重!
“小雜種!”高管家臉色驟變,“拿下他!撕了他的嘴!”壯漢蒲扇大手狠狠抓向少年頭顱!
“嬤嬤!”蕭虞貞聲音寒徹骨髓!
白嬤嬤身影如鬼魅般閃出!
嗤!嗤!
兩聲輕響!
“嗷!!”
兩聲凄厲慘叫撕破黃昏!兩個抓向劉俊瑞的壯漢各自捂著手腕滾倒在地!
一根細若毫發的銀針沒入腕骨,瞬間令他們手筋酸麻,痛徹心扉!
白嬤嬤已無聲無息立于車前,瘦小的身軀如淵停岳峙!
“滾!”
“難道要我請長公主殿下前來嗎!”
蕭虞貞握著那染血的布包,目光如冰刃刺向高管家。
前面僅一個字,卻飽含冰冷殺意與昨夜長公主留下的無形威壓。
高管家臉色慘白,被那目光看得膽寒,“報長公主名號”的余音仿佛在耳。他怨毒地瞪了白嬤嬤一眼,狼狽揮手:“撤!”
府內夜燈已點亮多時,而清芷院燈火卻昏暗如常!
蕭虞貞將疲憊不堪、驚魂未定的劉俊瑞安置在西廂房暖閣,親自看著府醫重新清理他滿身的擦傷淤痕。
幼小的少年蜷在軟榻上,即使上了藥,身體仍在輕微的顫抖。
“嫂嫂”他啞著嗓子,眼里蓄滿淚水,像只受驚的幼獸:
“我怕,高府的人,還會來!”
蕭虞貞心頭一刺。她走到榻前,溫熱的手掌覆上少年冰涼的手背,用力握緊。
燭光跳躍在她平靜卻冰冷的臉上,一字一句清晰如鐵石砸落:“這里,是長姐的院子。
今夜起,你就是這府里的主子之一。”
她的目光越過窗欞,投向沉沉夜色,“長姐一日在,這天就塌不下來。”
白嬤嬤默默點上安神香,站在暖閣角落陰影里,佝僂的身影像一截枯守千年的老樹根!
渾濁的目光掠過劉俊瑞手腕上那道新鮮的勒痕,眼神深處一絲戾氣凝而不散。
她無聲地合上暖閣厚重的雕花木門,將寒冷和恐懼隔絕在外。
少年瑟瑟發抖,卻眼巴巴望著蕭虞貞手里的布包。
蕭虞貞在燈下小心解開那浸透暗血的包裹。里面是一個極其精巧、巴掌大小的鱷魚皮防水小袋。
“哎呀!這是‘水不侵’的海鱷皮囊子!”
白嬤嬤驚呼,湊近細看,“非軍中專造,是大戶人家或走機密之人用的寶貝!”
她看著蕭虞貞小心打開皮囊,露出里面一個絲綢封面、里面只有一枚邊緣銳利的黑鐵令牌殘角,一卷帶血的書冊。
殘角上刻著獨特的倒角編號‘玄丙柒’。
蕭虞貞輕輕翻洞令牌。字跡模糊難辨,但首頁頂端一行狂草密文隱約可認:
“暗虎名錄…丙部參柒”。
“暗虎?!”白嬤嬤倒抽一口涼氣,枯瘦的手猛地抓住蕭虞貞胳膊,聲音因震驚而發顫:
“天爺!小姐!老…老婆子年輕時曾聽宮里老人提過一耳朵!
說這‘暗虎’只怕是那皇城深宮里頭,專干見不得人勾當的天子‘家犬’!
專行秘事,手黑心毒!它,它怎么會出現在國公府的禍事里?!”
她的臉色煞白,顯然這觸及了皇家最深層的秘密。
她又仔細拈起那枚黑鐵令牌殘角,對著燈反復細看上面的倒角編號“玄丙柒”,聲音凝重:
“小姐,老婆子雖眼拙,但這黑鐵的成色、這凹刻編號的刀工味道,透著一股大內的邪氣!
絕不是軍中或衙門的制式令牌!敢用‘玄’字打頭,又是這般精煉的黑鐵非皇家的死士密衛不能用!
這人,折在吳鐵槍手里了?吳兄弟好漢子!死得不冤!”
一旁的劉俊瑞見兩位如此慎重,掙扎著起身補充:“姐姐!嬤嬤!吳大叔,他臨咽氣時說:
“有內鬼,護小公子…跑!’還有!今日闖府的黑衣人,不搶東西,只翻翻找找!兇神惡煞的!”
白嬤嬤眼神一凜:“在找東西!吳鐵槍拼死護下的這東西!那幫人把國公府掘地三尺,要找的怕就是這名錄!”
她看著那名冊和殘牌,渾濁的眼里射出精光。
劉俊瑞又從破衣里摳出一小片白色硬塊:“還,還有這個!他們翻找時掉的,我撿了藏起來的!”
白嬤嬤接過那指甲蓋大小、半透明的白色碎片,放在燈下仔細端詳,又用手指沾了唾沫小心抹開上面一點微不可察的熒光粉末,湊近鼻子嗅了嗅。
“嘶!不對!”白嬤嬤眉頭緊鎖,手指捻著那片光滑溫潤的硬物,對著燈光看其邊緣折射的微光:
“這白茬子,是上好的骨瓷!這粉末,老婆子年輕時在宮里當過差,陪過一位不得寵的娘娘,認得這東西!
是宮中特供,內務府‘流云青玉骨瓷’才用的夜光礦物粉!做密件接頭標記用的!
這片碎片,看這斷裂痕,多半是裝密函的骨瓷筒子摔碎的!”
她猛地抬頭,看向蕭虞貞和那暗虎名牌,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
“小姐,吏部侍郎、皇城暗虎、再加上這宮里的骨頭瓷器!
這三條線擰在一起,咬死了國公府!咬的就是劉家男丁的命啊!”
吏部高家(臺前惡犬)、皇家暗虎(兇悍爪牙)、宮廷御物(深層源頭)!
三處線索交織,形成巨大的旋渦,其核心指向那座巍峨宮禁深處,那倒懸的血色龍紋陰影!
蕭虞貞拿起那盒極品朱砂,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她看向白嬤嬤,眼神冰冷卻燃著決絕的火焰:
“嬤嬤說得對。門要一扇扇撞,狗要一個個打。”
白嬤嬤看著自家小姐眼中那熟悉的、破釜沉舟的光芒,重重一點頭,枯瘦的手掌拍在桌上:
“撞門打狗!老婆子這把老骨頭奉陪到底!
小姐,明日一早,老奴親自去高府投帖!咱們明著上門!探探那惡狗的底!”
明為敲門,實為,撬開這鐵幕一角!
窗外,夜色吞沒京城,黑暗濃重得化不開。但桌上一豆燈火,卻將那染血的名錄和潔白的骨瓷碎片,照得無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