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驛館，最好的天字一號院被緊急騰出，安置了宸王夫婦。盡管驛丞和仆役們戰戰兢兢，拿出了十二分的殷勤，但經歷了白日那場驚心動魄的“撞船意外”，整個驛館的氣氛都籠罩著一層壓抑。

沈清辭在侍女的服侍下簡單梳洗，換下了沾染了些許水漬的衣裙。蕭珩則在外間與匆匆趕回的陳鋒低聲交談。

“……王爺，查過了。”陳鋒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凝重，“那艘漕船隸屬‘通州漕幫’，是負責運送官糧的。船把頭叫王老五，在漕幫干了十幾年，經驗老道。他說舵機在靠近我們官船時突然卡死，完全失控。屬下親自去看了，舵軸斷裂處有新茬，像是被人做了手腳，手法很隱蔽。”

“船上的人呢？”蕭珩的聲音冷得像冰。

“漕工都是些苦力，審問過了，一問三不知。王老五嚇破了膽，只反復說舵機幾天前檢修過還好好的。屬下派人暗中盯著他們了，暫時沒發現異常接觸。倒是……”陳鋒頓了頓，“事故發生后不久，蘇公子的人就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似乎比我們的人還快一步。他派了心腹管事蘇全，幫著漕幫的人安撫苦力，還……塞了不少銀子給王老五。”

“呵。”蕭珩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他倒是熱心。是急著封口，還是想撇清關系？”

“屬下愚鈍，不敢妄斷。但此事太過蹊蹺，絕非意外。”陳鋒肯定道。

“當然不是意外。”蕭珩語氣篤定，“是警告，也是試探。想看看本王的反應，看看護衛的虛實，也看看……這水能攪得多渾。繼續查，盯緊蘇沐和他的人，還有漕幫。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是！”陳鋒領命退下。

蕭珩轉身走進內室。沈清辭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捧著一杯熱茶，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出神。暖黃的燭光映著她沉靜的側臉，白日里的驚悸似乎已經平復，但眼底深處卻凝著思索的光芒。

“在想什么？”蕭珩走過去，自然地坐在她身邊，接過她手中的茶杯試了試溫度，才遞回給她。

“在想那艘船。”沈清辭接過茶杯，指腹摩挲著溫熱的杯壁，“舵機被做了手腳，目標明確就是我們。蘇沐第一時間出現，又塞銀子……表面看是善后，但更像是在控制局面，阻止我們的人深入調查。”

“所見略同。”蕭珩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他反應太快了，快得不合常理。若非早有預料，便是做賊心虛。”

“夫君覺得，是他指使的？”沈清辭問。

“未必。”蕭珩搖頭，“指使漕幫在皇帝親賜護衛的眼皮底下撞王府官船，風險太大，一旦暴露，蘇家承受不起。更像是有人想借刀殺人，或者……給蘇沐制造接近我們的機會和理由。畢竟，若非此‘意外’，我們今日已順利啟航，他未必能一直同行。”

沈清辭若有所思：“所以，這背后可能還有第三只手？既想給我們下馬威，又想攪渾水，甚至……挑撥我們與蘇沐的關系？”

“不無可能。”蕭珩目光深邃，“江南利益盤根錯節，蘇家雖大，也并非一手遮天。有人樂見我們與蘇家斗起來，好坐收漁利。或者，蘇家內部，也并非鐵板一塊。”

正說著，門外傳來侍女輕聲稟報：“王爺，王妃，蘇沐公子求見，說是送來了壓驚的補品和江南特產，并詢問王妃安好。”

沈清辭與蕭珩交換了一個眼神。來了。

“請蘇公子進來吧。”蕭珩道。

蘇沐進來時，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和歉意。他身后跟著兩個小廝，捧著幾個精致的禮盒。

“王爺，王妃。”蘇沐躬身行禮，“白日之事，讓王妃受驚，皆是愚兄安排不周之過。特尋了些上好的血燕和長白山老參，給王妃壓驚補身。還有一些江南帶來的時新茶點和綢緞，不成敬意。”他態度謙恭，禮數周全。

“蘇公子有心了。”沈清辭淡淡一笑，示意侍女收下，“只是一場意外，表哥不必過于自責。”

“雖是意外，但發生在表妹身上，愚兄寢食難安。”蘇沐一臉真誠，“幸得天佑，王爺王妃洪福齊天。船已著人連夜搶修，最遲后日便可啟程。只是……”他面露難色，“經此一事，愚兄實在憂心忡忡。這運河之上尚且如此，入了江南地界，水路更為復雜。愚兄斗膽，懇請王爺王妃允許，讓愚兄所帶的蘇家護衛，與王府護衛協同值守，多一層保障，愚兄也能稍安心些。”他終于說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之一——試圖將自己的力量摻入核心護衛圈。

蕭珩端著茶杯，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蘇公子好意，本王心領。不過，王府護衛乃陛下親賜，訓練有素，職責所在。若再混入他人，調度不一，反生混亂。護衛之事，陳鋒統領自有章程，蘇公子不必費心。你的護衛，護好你自己便是。”他直接堵死了蘇沐的提議。

蘇沐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只是眼底飛快掠過一絲陰霾，快得讓人難以捕捉：“是……王爺思慮周全，是愚兄僭越了。愚兄也是關心則亂，望王爺王妃勿怪。”

“無妨。”蕭珩放下茶杯，“蘇公子若無其他事，王妃要安歇了。”

這是明晃晃的送客了。

蘇沐識趣地告退：“是，愚兄告退。王爺王妃早些安歇。”

待蘇沐離開，沈清辭微微蹙眉：“他果然不死心，想往護衛里塞人。”

“意料之中。”蕭珩冷笑，“他越是如此急切，越說明他心虛，或者他背后的人著急了。今晚，這驛館恐怕不會太平。”

夜色漸深，驛館歸于沉寂。天字一號院內外，王府護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

沈清辭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卻毫無睡意。白日撞擊的巨響、混亂的場面、蘇沐那張溫潤卻深不可測的臉，還有蕭珩沉穩有力的懷抱，在腦海中交織。她側過身，看著身邊閉目養神，但氣息卻異常清明的蕭珩。

“夫君也睡不著？”她輕聲問。

蕭珩睜開眼，黑暗中眸光如星：“在等。”

“等什么？”

“等客人。”

話音剛落，窗外極其輕微地傳來“嗒”的一聲輕響，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若有似無的熟悉氣息，順著窗欞的縫隙悄然飄入！

沉水香！

又是那股溫潤沉靜的沉水香！雖然極其稀薄，但沈清辭嗅覺敏銳，瞬間捕捉到了！

她猛地看向蕭珩。蕭珩也同時察覺，眼神陡然銳利如鷹！他無聲無息地坐起身，一手按在腰間軟劍上，另一手將沈清辭護在身后，目光如電般射向香氣飄來的方向——窗戶！

那縷沉水香只停留了極其短暫的瞬間，仿佛只是路過，便迅速消散在夜風中。

蕭珩并未放松警惕，凝神細聽了片刻。窗外除了風聲和遠處隱約的更鼓，再無其他異響。他示意沈清辭別動，自己悄無聲息地掠至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夜色深沉，驛館的庭院在燈籠昏黃的光線下顯得影影綽綽。院墻高大，護衛的身影在角落肅立。沒有任何可疑人影。

“走了。”蕭珩關上窗，眉頭緊鎖。對方的身手極高，來去如風，只留下這一縷刻意為之的香氣。

“是蘇沐？”沈清辭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他是在示威？還是……提醒？”

“不像示威。”蕭珩搖頭，“若是示威，大可留下更明顯的痕跡，或者直接動手。這縷香……更像是某種標記，或者……挑釁？”他眼中寒光閃爍，“他在告訴我們，他知道我們在懷疑他，而且，他可以隨時出現在我們附近，而我們抓不住他。”

沈清辭心中一凜：“此人城府太深，武功也深不可測。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他想干什么，”蕭珩轉過身，將她攬入懷中，聲音低沉而堅定，“有我在，他休想傷你分毫。這縷香，反而暴露了他的存在和急切。沉住氣，狐貍尾巴，總會露出來的。”

驛館的夜，在沉水香留下的詭異謎團中，顯得更加幽深莫測。暗處的眼睛，似乎無處不在。而江南，還在前方等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