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一戰,雖未能奪回鹽引,卻并非全無收獲。朱彪這個活口,成了關鍵突破口。
王府地牢的刑具再次派上用場。朱彪這種混跡黑道、欺軟怕硬的角色,遠沒有蘇全的骨頭硬。在見識了王府的手段后,沒熬過一天,就哭爹喊娘地把知道的全吐了出來。
據朱彪交代,找上他的是幾個北方口音的客商,為首的自稱“金掌柜”,出手極其大方,許諾事成之后給他萬兩黃金和一條安全的退路。鹽引確實在昨夜被秘密運到了快活林庫房,但就在陳鋒帶人沖進庫房前一刻,被“金掌柜”的心腹手下通過一條極其隱秘的地下暗道,轉移到了停泊在賭坊后巷小河邊的一艘烏篷船上,連夜運走了。至于運往何處,他毫不知情。
至于那枚作為“擔保”的魚鱗鐵片,朱彪也承認是“金掌柜”給的,說是信物,但他并不知道代表什么。他只是個負責提供場地和掩護的棋子。
線索再次指向運河!金鱗商行顯然在漕運方面也有著強大的滲透力!
“立刻封鎖運河江寧段上下游所有碼頭!嚴查所有北上的船只!尤其是烏篷船!發現可疑,立刻扣留!”蕭珩厲聲下令。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必須盡人事。
另一方面,對李茂的監控也有了結果。暗衛發現,在李茂“告密”后的第二天,他的一名心腹長隨,曾鬼鬼祟祟地出城,在城郊一處荒廢的土地廟里,埋下了一個包裹。暗衛將其挖出,里面赫然是十根沉甸甸的金條和一張蓋著特殊印記的……鹽引票據!面額高達一千引!
這是封口費?還是……栽贓?
蕭珩看著那張鹽引票據,眼神冰冷。李茂果然有問題!他所謂的“告密”,根本就是金鱗計劃的一部分!目的是將他們引入陷阱,同時轉移真正的鹽引!這李茂,恐怕早已被金鱗收買,甚至可能就是金鱗在江寧官場的重要棋子!
“拿下李茂!”蕭珩再無猶豫。
然而,當王府護衛趕到通判府時,卻晚了一步。李茂已在書房內“懸梁自盡”!桌上留有一封“遺書”,內容充滿悔恨,聲稱自己因貪圖小利,被“不明勢力”脅迫,泄露了鹽引存放地點,鑄成大錯,無顏茍活,以死謝罪。
死無對證!線索徹底斷了!
金鱗商行這一連串的操作——盜引、設伏、轉移、滅口(李茂)、斷尾(朱彪被抓但所知有限)——環環相扣,狠辣果決,將自身隱藏得滴水不漏,展現出了極其可怕的能量和組織性。鹽引案,似乎陷入了僵局。
連續的挫敗和巨大的壓力,讓蕭珩的心情變得極其糟糕。他整日待在書房,對著地圖和卷宗,眉頭緊鎖,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連王府護衛都噤若寒蟬。
這日深夜,沈清辭端著一碗親手熬制的安神湯,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書房內燭火搖曳,蕭珩背對著門,站在窗前,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憊。
沈清辭的心微微一疼。她輕輕走過去,將湯碗放在書案上。
“夫君,夜深了,喝碗湯歇息吧。”她的聲音輕柔。
蕭珩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沈清辭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外面只有一片漆黑。“還在想鹽引案和金鱗的事?”
蕭珩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壓抑:“本王……是不是很沒用?坐擁權勢,卻連一伙藏頭露尾的鼠輩都揪不出來!連清婉的毒……也……”他沒有說下去,但緊握的拳頭指節已然發白。
一股強烈的自責和無力感,從他身上彌漫開來。這是沈清辭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情緒。他一向是自信的,強大的,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可接連的挫折,尤其是清婉中毒無解、鹽引被盜、李茂被滅口,讓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他覺得自己辜負了父皇和皇兄的信任,辜負了護衛的犧牲,更辜負了……她的期望。
看著他緊抿的唇角和微微顫抖的肩膀,沈清辭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終于明白,他看似堅不可摧的外表下,也藏著不為人知的脆弱和重壓。那份因生母之死而深埋的自責心結,似乎在此刻被這些挫折重新引動,悄然浮現。
她伸出手,輕輕覆上他緊握的拳頭。她的手微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夫君,”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如同潺潺溪流,試圖撫平他心中的焦躁,“勝敗乃兵家常事。金鱗狡猾,潛伏多年,勢力盤根錯節,豈是朝夕可破?我們初來江南,根基未穩,能斬斷蘇家,重創其爪牙,已是首戰告捷!至于鹽引……只要賊人還在江南,總有露出馬腳的一天!朝廷的追查也不會停止!”
她微微用力,將他僵硬的身體輕輕扳過來,讓他面對自己。燭光下,她仰起臉,清澈的眼眸直視著他深邃卻帶著一絲迷茫的眼瞳,一字一句地說道:
“清婉的毒,是挑戰,但不是絕路!莫老在想辦法,我也在翻查所有古籍,天下之大,必有解法!夫君,你不是神,不可能算無遺策,事事順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護住了我,護住了清婉,護住了江寧府暫時的安穩。不要把所有壓力都扛在自己肩上。”
她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他緊鎖的眉心,動作輕柔得像一片羽毛:“夫君,你忘了我們新婚時的誓言嗎?風雨同舟,榮辱與共。這江南的風浪,不是你一個人在抗。有我陪著你,我們一起想辦法,總能闖過去的。你……相信我嗎?”
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充滿了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
蕭珩怔怔地看著她。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那雙眼睛仿佛盛滿了星光,驅散了他心頭的陰霾。她指尖微涼的觸感,如同甘泉,澆熄了他心中翻騰的焦躁火焰。那句“你相信我嗎”,更是如同重錘,狠狠敲在他的心坎上。
是啊,他還有她。這個聰慧、堅韌、無論順境逆境都與他并肩而立的女子。
一股暖流從心底涌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驅散了那蝕骨的自責和寒意。他反手緊緊握住她覆在自己拳頭上的手,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里。
“信。”蕭珩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一種劫后余生般的釋然,“清辭,我信你。”
他伸出手臂,將她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不同于以往的守護姿態,這一次的擁抱,充滿了依賴、汲取和一種無聲的傾訴。他將臉埋在她散發著淡淡藥香的頸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她的氣息刻入靈魂。
“對不起……”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讓你擔心了。”
沈清辭靠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和那卸下重負般的擁抱,心中一片柔軟。她知道,他心中的堅冰,在這一刻,終于為她融化了一角。她伸出手臂,環抱住他精壯的腰身,輕聲回應:“傻瓜。我們是夫妻啊。”
書房內,燭火靜靜燃燒,將相擁的身影拉得很長。窗外的夜色依舊深沉,但兩顆心卻在坦誠與依靠中,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就在這溫情脈脈的時刻,書房門被輕輕叩響,暗影衛統領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傳來:
“王爺!王妃!有重大發現!我們在李茂書房暗格里,找到了一本密賬!上面記錄了他與一個代號‘金鱗’的組織的巨額金錢往來!還有……幾條通往北方的秘密漕運線路圖!其中一條,標記的終點是……津海衛!”
津海衛!北方最重要的海運和漕運轉運樞紐!
金鱗的尾巴,終于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