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紫檀木雕花燈架上跳躍,將書房內凝重的空氣切割成明明暗暗的碎片。沈清辭坐在寬大的書案后,拆開江寧加急送來的銅管,動作沉穩依舊,指尖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冰冷的金屬觸感沿著指尖蔓延,仿佛預兆著內里封存的寒意。
銅管內,是一小塊指甲蓋大小、非金非木的黑色碎片,邊緣扭曲,刻著與青瓷碗底如出一轍的猙獰金鱗符文。旁邊,疊放著一小塊殘破的信箋紙角。當沈清辭的目光落在那紙角上時,空氣仿佛瞬間凍結。
一個用暗紅朱砂繪制的金鱗符文,邪異盤踞。符文旁,赫然印著一個極其微小、卻清晰得刺目的暗紅色指印!那指印的紋理邊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微擦蹭痕跡,與她手背上那道結痂的抓痕形狀——嚴絲合縫!
嗡——
一股無形的電流驟然從指尖竄上!沈清辭包扎著棉布的手背,那道原本已結痂的細小傷口猛地爆開一陣灼燙的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按了上去!她悶哼一聲,指尖下意識地蜷縮,銅管“哐當”一聲掉落在紫檀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怎么了?”一直凝神注視著她的蕭珩瞬間察覺,一步便跨至她身側,大手不由分說地握住她微涼的手腕。他力道很大,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另一只手已迅速去解她手背上纏繞的棉布。
棉布被一層層剝開,露出底下那道細長的抓痕。燭光下,那暗紅色的痂痕邊緣,竟隱隱浮現出與信紙上那金鱗符文輪廓極其相似的、極其微弱的暗紅紋路!如同一個被強行烙印上去的詛咒標記,在皮肉之下若隱若現,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
“血引……”沈清辭看著手背上那詭異浮現的印記,又看看信紙上清晰無比的血指印,電光石火間,所有線索瞬間貫通!小金抓傷她時沾染了特制藥膏,她包扎傷口時無意蹭到了那片帶有符文的青瓷碎片……她的血,混合了藥引,成了激活并傳遞那邪異符文波動的媒介!棲霞渡口的殺局,金鱗圣使對小金近乎狂熱的貪婪……他們真正的目標,恐怕從一開始就包含了試探她這個“血引”載體!她的血,成了對方定位追蹤的燈塔!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攀升。
蕭珩的目光死死釘在她手背上那若隱若現的暗紅符文上,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眼底翻涌的暴戾與殺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轟然噴發!書房內溫度驟降,燭火瘋狂搖曳,仿佛被無形的風暴撕扯。他周身散發出的恐怖氣壓,讓角落侍立的陳鋒瞬間白了臉,幾乎喘不過氣,本能地后退一步,死死低下頭。
“金鱗……”兩個字從蕭珩齒縫間擠出,嘶啞低沉,如同地獄寒風吹過萬年玄冰,每一個音節都淬著毀滅的毒,“你們——找死!”
他猛地攥緊拳頭,骨節爆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響,手背上青筋虬結,如同盤踞的怒龍!那是一種被徹底激怒、觸碰到絕對逆鱗的狂暴!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空間,將遠在千里之外的敵人拖出來碎尸萬段!
沒有任何猶豫,蕭珩一把將沈清辭從椅子上拽起,狠狠揉進懷里!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纖細的骨頭勒斷!他滾燙的胸膛劇烈起伏,隔著衣料傳遞來驚濤駭浪般的心跳,沉重而混亂。下頜重重地、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力度抵在她柔軟的發頂,滾燙急促的呼吸灼燒著她的頭皮和耳廓。
“動你者,九天神魔,本王亦必屠之!”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嘶啞,破碎,卻又帶著斬釘截鐵、毀天滅地的決絕,如同最重的誓言,烙印進這冰冷的夜色,“這烙印……我會讓它,成為所有金鱗余孽的——索命符!”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是宣告,更是詛咒。
沈清辭被勒得生疼,胸口窒悶,骨頭都在他失控的力道下發出細微的呻吟。然而,這近乎粗暴的禁錮之下,她卻清晰地感知到環抱她的手臂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細微的顫抖。那不是純粹的憤怒,那顫抖的深處,是恐懼,是深不見底、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后怕——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要失去她!這認知像毒蛇噬咬著他的心。
她艱難地抬起沒有被禁錮的左手,輕輕撫上他緊繃如鐵的脊背。指尖下,是賁張的肌理,是壓抑到極限、瀕臨崩潰的悸動。他整個人都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裂。
“蕭珩……”她低喚,聲音被悶在他胸前,有些模糊。她努力踮起腳尖,溫軟的唇,帶著她全部的心疼和安撫,輕輕貼上他頸側劇烈搏動的血脈。那滾燙的皮膚下,血液奔流咆哮,如同他此刻無法宣泄的情緒。
“我在這里。”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穿透了他筑起的暴戾冰墻,“就在這里。”
那細微的、帶著滾燙生命力的觸碰,如同投入冰封死寂湖面的石子,在他荒蕪的心湖上驟然炸開一圈裂痕。蕭珩高大挺拔的身軀猛地一震,箍緊的手臂終于泄開一絲縫隙,不再是毀滅性的緊錮,而是帶著一種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更深的依戀。他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鼻尖相觸,灼熱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急促而混亂。
“清辭……”他低喃,聲音里那毀天滅地的戾氣褪去,只剩下深重的疲憊和后怕,眼底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恐懼與失而復得的脆弱,“他們……竟敢……”后面的話堵在喉嚨里,化作一聲壓抑的喘息。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脆弱已被強行壓下,只剩下更加幽深冰冷的殺意,但抱著她的動作,卻下意識地放輕了些許。
“我知道。”沈清辭迎著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雙鳳眸里清晰地映著她自己的影子。她抬起那只烙印著符文的手,指尖輕輕拂過他緊蹙的眉心,帶著安撫的力量,“這道‘門’,他們想開,沒那么容易。我們……可以反過來利用它。”
她的話語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蕭珩眼底激起銳利的光芒。
“莫老!”蕭珩沉聲喝道,聲音已恢復了幾分慣常的冷冽,只是那冷冽之下,是更加洶涌的暗流。
一直候在門外、須發皆白的老者應聲而入。莫老眼神矍鑠,目光第一時間落在沈清辭拆開了包扎的手背上。待看清那隱隱浮現的暗紅符文時,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瞬間布滿凝重,快步上前。
“王妃,冒犯了。”莫老伸出兩指,指尖凝聚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青色氣勁,小心翼翼地懸停在沈清辭手背符文印記上方半寸處,并未直接觸碰。他的指尖微微顫動,似乎在感知著什么無形的波動。書房內落針可聞,只余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片刻,莫老收回手,眉頭緊鎖,眼中精光閃爍:“王爺,王妃,此印……極其歹毒陰詭!并非單純的追蹤烙印,更像是一種……雙向的‘血契信標’!”
“雙向?”蕭珩眼神一厲,握住沈清辭的手下意識收緊。
“正是!”莫老語氣凝重,“施術者以邪法為引,王妃的血與藥力為媒,強行建立聯系。金鱗余孽那邊,必有與之對應的‘母符’或‘血引核心’。他們不僅能借此感應王妃的大致方位,甚至……當‘母符’被特定邪力激發,或王妃情緒劇烈波動、氣血翻涌之時,此印亦會產生共鳴,傳遞某種……‘牽引’之力!如同跗骨之蛆,難以徹底拔除!”他頓了頓,看向沈清辭,“王妃方才疼痛驟起,可是在看到那血指印之時?”
沈清辭心有余悸地點點頭:“是,仿佛被灼燙。”
“這便是‘牽引’之力被激活的征兆!”莫老肯定道,“那密信上的指印與符文,便是激發此印的‘鑰匙’!對方持有‘母符’,便可借此嘗試影響甚至……傷害王妃神魄!棲霞渡口,他們恐怕不只是想試探,更想借機激發此印,將王妃……”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又冷了幾分。蕭珩的指節捏得發白,眼底翻騰著血色風暴。
沈清辭心頭也是一凜,但隨即,一股更強烈的斗志被點燃。她看著手背的印記,聲音異常冷靜:“既是雙向,他們能感應我,我是否也能反向感知他們?尤其當他們動用‘母符’之時?”
莫老眼中閃過一絲激賞:“王妃明鑒!此印雖惡毒,但禍福相依!只要王妃神志足夠堅韌,守住靈臺清明,當對方動用‘母符’試圖激發牽引或進行感應時,您必能心生警兆!甚至……若距離足夠近,或對方施術時心神失守,您或許能反向捕捉到一絲‘母符’所在的氣息!”他看向蕭珩,“王爺,此印以王妃精血為根,強行拔除恐傷及本源,風險極大。老朽以為,不如暫時保留,以靜制動,以王妃為餌,順藤摸瓜,找出那‘母符’所在,將其徹底摧毀,方可一勞永逸!只是……此計兇險!”
“餌?”蕭珩的聲音冷得像冰渣,斬釘截鐵,“本王絕不允許!”他絕不可能再讓她置身于任何主動的危險之中!
“夫君,”沈清辭反手握住他緊繃的手指,指尖用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這不是簡單的餌。這是主動權!他們以為鎖定了獵物,卻不知獵物也張開了網。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將計就計,斬斷他們的爪牙!我有你,有莫老,有小金,還有整個王府的力量,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她的目光清亮而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現代靈魂特有的、敢于向一切規則和威脅亮劍的鋒芒。
蕭珩迎著她的目光,那里面沒有恐懼,只有冷靜的分析和燃燒的戰意。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死緊,胸膛劇烈起伏,內心天人交戰。理智告訴他,這是最快、最有可能直搗黃龍的辦法;情感卻叫囂著拒絕,恨不得立刻將她藏進最堅固的堡壘。
“王爺,”莫老適時開口,聲音沉穩,“老朽可立刻調配‘守神丹’與‘化煞符水’,固守王妃神魂,削弱此印影響。同時,老朽會全力鉆研,尋找削弱甚至暫時屏蔽此印感應的法門。只要準備萬全,王妃自身意志又足夠強大,此計……可行!至少,能讓我們掌握一絲先機,而非全然被動。”
書房內陷入短暫的死寂。燭火在蕭珩深不見底的眼眸中跳躍,映照出他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最終,那洶涌的浪潮被一股更深的、冰封萬里的決絕強行壓下。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點了一下頭,每一個動作都仿佛承載著千鈞重負。
“好。”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割裂般的痛楚,目光死死鎖住沈清辭,“但計劃由我定。每一步,必須在我的掌控之下!若有絲毫不對……”他后面的話沒有說,但那未盡的殺意,已讓整個書房的溫度再次驟降。
沈清辭心頭一軟,知道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傳遞著無聲的承諾與安撫。
“陳鋒!”蕭珩驟然轉頭,聲音冷厲如刀。
“屬下在!”陳鋒單膝跪地,頭顱深埋。
“傳令‘夜梟’!”蕭珩的指令帶著血腥的鐵銹味,“棲霞渡口伏殺金鱗圣使之功,本王記下了。命他即刻抽調最精干人手,喬裝潛入江寧城!給我盯死歸墟閣方圓十里!所有可疑人等,尤其是身上帶有類似陰邪氣息或試圖窺探歸墟閣者,給本王一寸一寸地篩!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發現任何蛛絲馬跡,立刻以最高等級密報傳回!若有異動危及二小姐或神雀……格殺勿論!”
“是!”陳鋒領命,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門外。
“另外,”蕭珩的目光轉向莫老,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去配藥!守神丹、符水,還有……小金需要的藥!”他這才想起湯泉宮中那只同樣耗盡了力量的小功臣。
莫老躬身:“老朽這就去辦。”他看了一眼沈清辭手背的印記,補充道,“王妃,此印初成,最忌心浮氣躁、氣血翻涌。請務必平心靜氣,暫勿動用內力,老朽去去就回。”說完,也匆匆退下配藥。
書房內只剩下兩人。緊繃的氣氛并未因莫老的離開而緩和。蕭珩依舊緊緊握著沈清辭的手,仿佛一松開她就會消失。他拉著她走到窗邊的軟榻坐下,自己則半跪在她身前,將她那只烙印著符文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如同捧著易碎的稀世珍寶。他低著頭,目光沉沉地凝注在那暗紅的印記上,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緒。
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沉沉夜色。
“還疼嗎?”良久,他才低啞地開口,指腹極其輕柔地、帶著無限憐惜地撫過印記周圍的皮膚,仿佛想將那詛咒的痕跡揉散。
“一點點,麻。”沈清辭如實回答,看著他低垂的、寫滿自責與心疼的側臉,心頭酸軟。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輕輕描繪他緊蹙的眉峰,“別這樣,蕭珩。這不是你的錯。若非小金那一爪,我們甚至發現不了這潛藏的危險。現在,我們至少知道了他們的手段,有了防備,甚至可能反制。禍兮福之所倚。”
“福?”蕭珩猛地抬起頭,眼底是壓抑不住的后怕和暴戾,“他們竟敢在你身上烙下這種東西!”他捧著她手的手微微發顫,“清辭,我……”后面的話再次哽住。他無法想象,若那符文烙印的力量更強一些,若那牽引之力在她毫無防備時驟然爆發……他猛地閉上眼,不敢再想下去。
沈清辭傾身向前,額頭抵上他的額頭,鼻尖相觸,呼吸交融。她看著他緊閉的眼瞼下微微的顫動,感受著他傳遞來的巨大不安,聲音放得極輕,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看著我,蕭珩。”
蕭珩緩緩睜開眼,近在咫尺的鳳眸里,清晰地映著他此刻的狼狽與恐懼。
“我在這里。”她重復著,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完好無損。而且,我們會贏。你忘了嗎?我可是能把你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的人。”她試圖用一點輕松的語調化解他心頭的沉重。
蕭珩看著她眼底強裝的輕松和那不容置疑的信任與力量,心底那塊堅冰,終于被這持續不斷的暖流撬開了一絲縫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仿佛要將所有負面的情緒都排出體外。他低下頭,滾燙的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力度,輕輕印在她手背那暗紅的符文之上。
那是一個冰冷的烙印,他的吻卻熾熱如火。
“好。”他抬起頭,眼底的血色風暴終于被強行按捺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冷靜,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面,“我們一起,贏。”
他維持著半跪的姿勢,將她整個人更緊地擁入懷中,不再是那種毀滅性的禁錮,而是一種尋求慰藉和確認的依偎。他將臉埋在她頸窩,深深汲取著她身上令他心安的淡淡藥香和溫暖氣息。
“江寧……”他埋在她頸間,聲音悶悶地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清婉受了驚嚇,小金也耗盡了力量。那批藥材……”他指的是之前沈清辭為濟世堂儲備、準備運往江南鋪貨的珍稀藥材,此刻正囤在江寧歸墟閣的庫房里,本是計劃中打開江南市場的第一塊基石。如今歸墟閣成了風暴中心,藥材的安全和后續計劃都蒙上了陰影。
沈清辭立刻領會了他的擔憂。她輕輕拍撫著他的背,腦中思緒飛轉,將兒女情長暫時壓下,屬于蘇玥的商業本能瞬間占據上風。
“藥材不能動。”她聲音冷靜而果斷,帶著女總裁運籌帷幄的篤定,“不僅不能動,還要讓它成為我們釘在江寧的一顆釘子!夜梟的人既然已經盯住了歸墟閣,明里暗里都是我們的人,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金鱗余孽剛折損了一個圣使,短時間內未必敢再對歸墟閣明火執仗地動手,尤其是在我們已有防備的情況下。”
她微微瞇起眼,眸中精光閃爍:“棲霞渡口的動靜瞞不過人。一個金鱗圣使級別的頭目在江寧城外伏誅,消息很快就會在暗流中傳開。這個時候,我們若倉皇撤回藥材,反而顯得心虛力弱,會讓那些藏在暗處的蛇蟲鼠蟻以為有機可乘,更會動搖我們在江寧初步建立的人脈和商譽。”
蕭珩抬起頭,看著她瞬間進入狀態、鋒芒畢露的側臉,眼中的陰鷙被一絲激賞取代。他喜歡看她這副智珠在握、睥睨一切的模樣。
“你的意思是?”他順著她的話問。
“按原計劃進行!”沈清辭斬釘截鐵,“甚至……要更高調!立刻傳信江寧,讓歸墟閣管事放出消息:因棲霞渡口風波,王妃憂心江寧藥市不穩,恐有奸商囤積居奇、哄抬藥價、坑害百姓。特命歸墟閣,三日后,開倉平價放藥!凡江寧府百姓,憑戶籍,皆可限量購買急需藥材!濟世堂坐堂大夫于歸墟閣外義診三日,分文不取!”
蕭珩眼中光芒大盛:“以勢壓人,以利聚心!將王府的危機,轉化為掌控輿論、收買民心的契機!好一招化被動為主動!”他瞬間明白了沈清辭的用意。金鱗組織再神秘陰毒,也不敢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沖擊一個正在“行善積德”、被無數百姓目光聚焦的王府產業!這等于將歸墟閣置于陽光之下,置于民心所向之處!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來滔天民議!
“不止如此,”沈清辭唇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借此機會,正好看看,江寧地面上,到底有多少牛鬼蛇神會跳出來!平價放藥,動了誰的奶酪?阻撓義診的,又是何方神圣?夜梟的人混在百姓和藥商之中,正好順藤摸瓜,把江寧那些跟金鱗有勾連、或者想渾水摸魚的勢力,給本妃……揪出來!”
她的話語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與方才安撫蕭珩時的溫柔判若兩人。這才是真正的沈清辭,蘇玥的靈魂與沈清辭的底蘊完美融合,溫柔刀,刀刀致命。
“好!”蕭珩再無異議,眼中只剩下全然的信任與支持,“我讓影衛配合,務必讓這場‘義診’和‘平價藥’,成為插在江寧心臟上的一把火!燒出所有魑魅魍魎!”他頓了頓,補充道,“清婉那邊,我會加派人手,確保她安全無虞。小金需要的藥,莫老會盡快配好送去。”
提到小金,沈清辭眼中閃過一絲柔軟和擔憂。那只勇敢的小雀兒,此刻還昏睡著。
“小金……”她輕聲道。
“莫老看過了,本源耗損,需要靜養和靈藥滋補,性命無礙。”蕭珩握住她的手,給予肯定的答復,“我已命人將王府藥庫最好的溫養靈藥都調給莫老使用。它救了你,是王府的功臣。”
沈清辭心下稍安,點了點頭。
這時,書房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莫老去而復返,手中捧著一個紫檀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羊脂白玉小瓶、一碗散發著淡淡草木清香與朱砂氣息的深色符水,還有一盒散發著清涼氣息的碧綠藥膏。
“王爺,王妃,藥配好了。”莫老將托盤放在桌上,“玉瓶中是三粒‘守神丹’,每日一粒,于子時靜心服下,可固守靈臺,抵御外邪侵擾心神。此乃‘化煞定魂符水’,需即刻飲下,可暫時壓制血引烙印的活性,減輕其對王妃氣血的牽引之力。”他指著那碗深色符水,又拿起那盒碧綠藥膏,“此膏名為‘碧凝露’,以寒潭玉髓為主料,佐以冰心草等清涼鎮魂之藥,涂抹于烙印之處,可緩解灼痛麻痹之感,亦有隔絕微弱感應之效。只是治標之法,根源還在那‘母符’。”
“有勞莫老。”沈清辭感激道,毫不猶豫地端起那碗符水。藥汁入口,帶著一股奇特的草木苦澀和朱砂的微辛,并不好喝,但入喉之后,一股清涼之意瞬間彌漫開來,直沖頭頂百會穴,手背上那隱隱的灼麻感果然減輕了大半,連帶著因方才劇痛和緊張而有些昏沉的頭腦也清明了許多。
她服下一粒守神丹,又將碧凝露均勻涂抹在手背印記處。藥膏清亮冰涼,如同覆上一層薄薄的寒玉,將那隱隱作祟的符文徹底隔絕,不適感幾乎消失。
做完這一切,沈清辭才真正松了口氣。她看向莫老:“小金所需的藥……”
“王妃放心,神雀所需藥材老朽已備齊大半,剩下幾味雖珍稀,但王府庫藏亦有,只是年份稍欠。老朽已著手炮制溫養藥液,明日便可為神雀藥浴。”莫老恭敬回道,“只是……其中一味主藥‘赤陽靈參’,年份要求極高,府中那支尚差十年火候,藥力恐怕不足以完全彌補神雀此次耗損的本源,恢復時間會大大延長。”
“赤陽靈參?”沈清辭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此物性烈如火,大補元氣,尤其對火屬性靈獸的本源恢復有奇效,是極其珍稀的靈藥,往往生長在極陽之地,百年難遇。王府庫藏的那一支,已是重金購得。
“何處可尋足年份的?”蕭珩立刻追問,眉頭蹙起。小金為護主耗竭本源,他絕不容許它有半點閃失。
莫老沉吟道:“據老朽所知,江南道大藥商‘回春堂’的東家柳萬春,十年前曾在一次拍賣會上購得一支三百年的赤陽靈參,一直秘藏,視為鎮店之寶。只是……”他頓了頓,“柳萬春此人,乃是江寧乃至江南藥行會的魁首之一,為人圓滑世故,背景深厚,與江寧官場盤根錯節。想從他手中拿到那支參,恐怕不易。尋常金銀,難以打動。”
江南道!江寧!又是江寧!
沈清辭與蕭珩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斷。江寧,這座富庶繁華、暗流洶涌的城池,如今已成為風暴的中心,避無可避!
“赤陽靈參,必須拿到。”沈清辭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不僅為了小金,這‘回春堂’……看來也是我們打開江南藥市,必須啃下的第一塊硬骨頭!”
她站起身,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素箋,執起紫毫筆,筆走龍蛇。很快,一封措辭簡潔卻分量十足的信箋寫好。她吹干墨跡,裝入信封,遞給蕭珩。
“立刻飛鴿傳書清婉!”沈清辭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讓她以宸王府二小姐的名義,持我親筆信,明日便去拜訪這位柳萬春柳大東家!信上不必提靈參,只言王妃有意涉足江南藥行,聽聞回春堂乃行業翹楚,慕名已久,欲與之洽談合作事宜。姿態放高些,探探他的口風和底細。”
“讓清婉去?”蕭珩微微皺眉。沈清婉剛剛經歷生死劫難,驚魂未定。
“她必須去。”沈清辭語氣堅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嚴厲,“棲霞渡口是磨刀石,這江寧商海,更是她的戰場!溫室里養不出經得起風浪的花。有夜梟的人在暗中護持,有宸王府的金字招牌,這是她最好的歷練機會!若連一個商賈的試探都接不住,將來如何執掌一方?如何……面對更險惡的風浪?”她的話意有所指,金鱗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
蕭珩看著妻子眼中不容置疑的果決,終是點了點頭。清辭說得對,生于憂患。他將信交給侍立在角落的暗衛:“速傳江寧!”
處理完緊急事務,緊繃的神經一旦松懈,連日的驚心動魄和手背符文的折磨帶來的疲憊便如潮水般涌上。沈清辭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一直將全部心神系于她身上的蕭珩立刻察覺,長臂一伸,穩穩攬住她的腰身,將人帶入懷中。“累了?”他低聲問,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心疼。
“嗯。”沈清辭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閉上眼,鼻間是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合著一絲未散盡的鐵血氣息,奇異地讓她感到安心。手背上的碧凝露散發著持續的涼意,守神丹的藥力也開始在四肢百骸化開,撫平了精神的躁動。
蕭珩不再多言,俯身,一手穿過她的膝彎,穩穩地將她打橫抱起。沈清辭輕呼一聲,下意識地環住他的脖頸。他抱著她,大步走出書房,穿過回廊,徑直走向后院的湯泉宮。
湯泉宮依舊水汽氤氳,溫暖如春,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氣息和安神的藥香。白日里那場血腥的變故留下的痕跡已被徹底清理干凈,只余下滿室暖融寧靜。蕭珩抱著沈清辭,直接踏入溫暖的池水中。
溫熱的泉水瞬間包裹住疲憊的身軀,驅散了骨子里的寒意和緊繃。沈清辭舒服地喟嘆一聲,將頭靠在他肩上。蕭珩靠坐在池壁,讓她依偎在自己懷里,一手環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則執起她那只烙印著符文的手,置于水面之上,避免藥膏被水化開。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手背那被碧凝露覆蓋的印記處,指腹極其輕柔地、一遍遍地摩挲著周圍的肌膚,帶著無盡的憐惜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守護欲。
“還難受嗎?”他低聲問。
“好多了。”沈清辭閉著眼,感受著他指尖傳遞來的暖意和珍視,身心都放松下來,“藥很有效,涼涼的。”
“嗯。”蕭珩應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和溫度都傳遞給她。池水輕輕蕩漾,水聲潺潺,靜謐而安寧。
在這片暖融的寂靜中,沈清辭緊繃了一天的精神終于徹底放松,疲憊如同潮水席卷,意識漸漸模糊。她靠著他的頸窩,呼吸變得清淺均勻。
就在她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邊緣,手背上那被碧凝露覆蓋的符文印記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尖銳冰冷的刺痛!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冰針,隔著藥膏的清涼,狠狠地扎了她一下!
“呃……”沈清辭猛地抽了一口氣,瞬間驚醒!睡意全無!
“怎么了?!”蕭珩立刻察覺她的異樣,身體瞬間繃緊,警惕地看向四周,眼神銳利如鷹隼。
沈清辭按住手背,心臟因這突如其來的刺痛而怦怦狂跳。她凝神感知,那刺痛感已經消失,手背只有碧凝露的清涼。但她無比確定,那不是錯覺!
“印記……”她抬起手,眼神凝重地看向手背,“剛剛……好像被什么東西……隔著很遠刺了一下!很冷,很尖銳!是……是‘母符’!”她瞬間聯想到了莫老的話!只有對方試圖動用“母符”的力量進行感應或牽引時,她才會產生如此清晰的、帶有方向性的刺痛警兆!
蕭珩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可怕!如同被入侵了領地的兇獸!他一把抓住沈清辭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聲音從牙縫里擠出:“方向?!”
沈清辭閉上眼,努力回憶捕捉那一閃而逝的冰冷刺痛帶來的微弱感應。那感覺極其模糊,如同黑暗中一閃而逝的磷火,帶著濃重的水汽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到發齁的脂粉香氣?
“東南方……”她不太確定地開口,眉心緊蹙,“距離……很遠,非常遠……感覺……很潮濕,還有……很濃的、劣質的胭脂水粉味?”這個感知太模糊也太詭異了。
東南方?潮濕?劣質脂粉味?蕭珩腦中飛速運轉著大周疆域圖。江寧在正南偏東,但東南方更遠……是沿海!而潮濕之地,江河湖海港口碼頭皆有可能!劣質脂粉味……煙花柳巷、水陸碼頭流鶯聚集之處?
范圍太廣了!如同大海撈針!
“母符在動!”沈清辭睜開眼,語氣肯定,“雖然無法精確定位,但對方……在嘗試!而且,這種嘗試,帶著一種……急躁和怨毒的氣息!”她說不清自己為何能感知到對方的情緒,或許是血引烙印帶來的詭異聯系,或許是生死邊緣磨礪出的直覺。
急躁?怨毒?蕭珩眼中寒光爆射。棲霞圣使剛死,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動用母符……是報復?還是……有更緊急的圖謀?無論是什么,都意味著對方并未被徹底打痛!還在蠢蠢欲動!
“知道了。”蕭珩的聲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他沒有再追問,只是將沈清辭的手更緊地按在自己心口,仿佛要將那冰冷刺痛的感應全部吸納入自己體內。
“別怕。”他低下頭,滾燙的唇帶著一種近乎烙印的力度,再次重重地印在她手背那被藥膏覆蓋的符文之上,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有我在。他們敢動,就要有死的覺悟。”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氤氳的水汽,望向湯泉宮外東南方向的沉沉夜空。那里,是無盡的黑暗與未知的敵人。但此刻,他懷抱著他失而復得的珍寶,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殺意和守護到底的決絕。
東南方,無論是龍潭虎穴,還是萬丈深淵,他蕭珩,都必將踏平!
夜,還很長。暗流在更深的水域洶涌澎湃,而風暴的中心,宸王府湯泉宮的暖融水汽中,殺機已如弦上之箭,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