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站在出租屋門口,鑰匙還插在鎖孔里,門卻從里面被拉開了一條縫。一股甜膩的香水味混著紅酒的氣息涌出來,像誰在悶熱的房間里開了瓶過期的果酒。他沒推門,只是用腳尖抵住,慢慢將門推開。
露露坐在他常坐的那張舊沙發邊緣,腳上那雙紅色高跟鞋歪在地上,一只倒扣,一只半懸在地毯上。她穿著一條緊身紅裙,裙擺壓在大腿根,像是剛從某個酒會溜出來,又像是故意穿給他看的。他的工裝褲搭在椅背上,此刻正被她赤著的右腳踩著,腳趾還輕輕碾了碾褲兜的位置。
“你回來得比我想的晚。”她開口,聲音比平時低,少了那種故意拖長的尾音,多了點沙啞,“我還以為你要在工地睡一覺。”
黃尚沒應,把帆布包擱在門邊鞋柜上,動作很輕,像是怕驚動什么。他低頭解鞋帶,黑色帆布鞋邊緣沾著泥,鞋尖磨出了毛邊。他記得早上出門時,這雙鞋還只是臟,現在卻像被人踩過一腳。
“監控我刪了。”露露忽然說,手指繞著發尾打圈,“手機里的視頻,一張不剩。你放心了吧?”
黃尚直起身,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他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嘩啦的水流沖在泥刀上。刀身沾著干掉的水泥灰,水一沖,浮起一層渾濁的漿。他盯著水流在刀面上打旋,忽然發現倒影里,刀身的銹跡拼出幾個歪斜的字:使用者首次主動威脅,獎勵現金十萬元。
他關了水,把泥刀拎出來,甩了甩水珠。刀刃在燈下閃了一下,像冷笑。
“你以為刪了視頻就沒事了?”他轉身,一步步走回客廳,泥刀握在手里,刀背貼著手掌,“你拍我,我不在乎。但你要是敢把私章的事告訴珍妮,或者周國榮……”
他停在她面前,蹲下,視線與她平齊。
“第12層的鋼筋接頭,我動了手腳。”他說,聲音不高,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不是全部,只改了三處。圖紙上看不出來,驗收也過得了。可要是哪天風大點,人多點,樓晃得厲害點……你說,那層會不會先塌?”
露露的呼吸頓了一下。她沒笑,也沒裝傻。她的手指僵在發絲間,眼珠微微顫了顫,像是第一次看清眼前這個人不是那個會被她勾一下就臉紅的鄉下小子。
“你瘋了。”她終于開口,聲音有點抖,“那是十二層!下面是商場,上面是住宅!出事就是大事!”
“我知道。”黃尚站起身,把泥刀往她腿邊一放,刀尖離她的赤腳不到兩厘米,“所以我才告訴你。你刪視頻,是聰明。可你要敢傳出去,我就讓那棟樓記住你的名字。”
露露猛地往后縮,撞上沙發扶手,高跟鞋徹底掉在地上。她抓起手機就要起身,動作太急,手肘碰翻了茶幾上的紅酒杯。深紅的酒液順著木質表面滑下,在地毯上洇開一團暗色,像血。
她沒管,抓起包就往門口沖。
黃尚沒攔她。他站在原地,聽著門被摔上的聲音,震得鞋柜上的鑰匙輕輕晃了一下。
他走回廚房,打開手機銀行。短信彈出來得比平時快:賬戶入賬100,000港元。余額跳動的數字讓他愣了一秒,隨即嘴角扯了一下,不是笑,更像肌肉抽動。
他把手機翻過來,塞進《發達秘笈》的夾層。書頁很舊,邊角卷著,封面“發達”兩個字已經被磨得發白。他合上書,放進帆布包最里層,順手摸了摸那截焦電線——還在燙,但比昨天輕了點。
他坐到床沿,脫下那條被紅酒浸濕的工裝褲。布料黏在腿上,扯下來時發出輕微的撕拉聲。他抖了抖,發現右褲兜的線頭裂開了,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劃過。他沒管,把褲子疊得整整齊齊,壓在枕頭底下。
枕頭下還藏著半張焦黑的升職通知。他手指拂過那道燒痕,邊緣的灰燼簌地落下一小撮,正好蓋在“發達”二字上,像蓋了層灰印。
他站起身,拉開衣柜,取出一條新工裝褲換上。藍色布料挺括,口袋邊緣縫著加固線。他對著鏡子系好扣子,又把帆布包斜挎上肩。包很輕,但壓得他右肩往下沉了點。
他再次回到廚房,讓水流沖刷著泥刀。刀身倒影再次浮現那行血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盯著那行字,忽然伸手,把泥刀插進工具袋。刀柄上那道刻痕——歪歪扭扭的“王”字——正好壓在鋼筋圖紙的邊角上。他目光停了三秒,沒說話,也沒移開。
他轉身去拿鑰匙,剛握住門把,手機在包里震動了一下。
他沒掏出來看。
鑰匙在鎖孔里轉了一圈,咔噠一聲。
他拉開門,走廊的燈壞了,只有一扇窗戶透進樓下的車燈,掃過他的鞋尖,照亮了一小片地磚上的水漬。
他跨出去,腳步很穩。
身后,茶幾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后臺一個加密程序的進度條卡在97%,上傳目標寫著“Jenny_Lai_Back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