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亮了,黃尚邁步過街,右肩像貼了塊冰,寒氣順著骨頭往里鉆。他沒停下,反而加快腳步,朝著公司大樓正門走去。玻璃碎片還在T恤內袋里,緊貼胸口,血痕被體溫焐著,微微發黏。
大樓空蕩,前臺早走光了,電梯間只有頂燈嗡嗡響。他按下上行鍵,金屬門滑開,轎廂干凈得反光。他剛踏進去,高跟鞋聲從走廊盡頭急促傳來。
“等等!”
珍妮卡在門縫,手一撐,跌了進來。香水味撲面,不是香奈兒五號,是種沉木混檀香的古龍水,他只在舊書市場聞過一次——那本《發達秘笈》剛拆封時,就有這味兒。
她喘了口氣,站穩,轉身,突然一把扯開他衣領。翡翠扳指刮過鎖骨,留下一道微紅的印子。
“周董說,你要是再碰第12層的事,就不是丟工作這么簡單了。”她聲音壓得低,卻像釘子敲進水泥,“離婚協議,還是刑事起訴書,你挑一個。”
黃尚沒動,目光落在她手腕。那枚扳指,和周國榮手上戴的一模一樣,連指節磨損的包漿都一致。
“K.C.是他?”他問。
珍妮一怔,眼神閃了閃。
就在這時,頭頂“咔”一聲悶響。
燈滅了。
轎廂猛地一沉,失重感瞬間襲來。黃尚腳底一滑,本能抓住頭頂垂下的鋼纜,身體借力一蕩,翻身卡在井壁與珍妮之間,后背撞上金屬板,震得肋骨發麻。
下墜還在繼續。
他眼角余光掃向井道側面的監控屏——露露站在碎紙機前,手里捏著一張光盤,正往入口塞。紅燈亮起,機器開始運轉。
“別動。”他低聲說,右手拇指摸到緊急制動鈕。
珍妮還在抖,呼吸噴在他下巴。
他低頭,吻住了她。
唇齒相接的瞬間,他用身體擋住監控角度,拇指狠狠按下按鈕。
“光盤里是什么?”他貼著她的唇問,“K.C.是不是周國榮?”
她沒答,睫毛顫了顫,一滴淚滑進他嘴角。那淚有點燙,像燒化的金箔,沾在唇邊,微微發亮。
電梯猛地一頓,停了。
黑暗里,只有通風口微弱的氣流聲。黃尚沒松開,反而加深了這個吻,舌尖掃過她上顎,像是搜查什么。她呼吸一滯,手指無意識抓住他手臂。
他感覺到她腕骨上的溫度異常,像貼了塊燒熱的鐵片。那位置,正好是耳后紅痕的延伸線。
“你也被他標記了。”他松開她,聲音啞了,“和那本書一樣。”
珍妮猛地推開他,踉蹌后退,高跟鞋撞到轎廂壁,發出空響。她抬手摸耳后,指尖發顫。
“你看見什么?”
“你信不信命?”黃尚從內袋掏出玻璃碎片,舉到眼前。路燈透過電梯縫隙照進來,碎片上的字跡泛出微光——“贈Jenny,K.C.”下方,一行極淡的字浮現:“勿信周,信命。”
珍妮盯著那行字,臉色變了。
“這瓶子……你哪來的?”
“工地撿的。”他收起碎片,“你辦公室那杯威士忌,他也喝?”
她沒答,反而低頭看腕表——指針停在兩點五十七分。
“三點前,這電梯會再掉一次。”她突然說。
黃尚目光一凝:“你怎么知道?”
“我試過三次。”她聲音輕得像自語,“每次都在三點整,鋼纜斷裂。可只要有人在兩點五十七分按下緊急制動,就能卡住。”
“所以今晚你是故意來的?”
“不是我。”她搖頭,“是有人讓我來。一條匿名短信,說你會在十點四十三分進電梯,手里拿著證據。”
黃尚心頭一震。
那條短信,是他自己發給她的。
不,不是他。
他包里的書又開始發燙,像揣了塊燒紅的鐵。
“誰發的?”他問。
“號碼是空號。”珍妮抬頭,“但短信末尾有個符號——WDF。”
黃尚呼吸一滯。
王德發。
他猛地拉開帆布包,書頁正自動翻動,焦黑邊緣滲出暗紅液體,緩緩拼出三個字母:K.C.
不是名字縮寫。
是鑰匙代碼。
他忽然想起酒會那晚,香檳塔倒塌時珍妮手腕上的鐵銹味,聯想到扳指內側刻著的微型芯片。
“你爸給你這扳指時,說過什么?”他問。
“他說,戴上它,就能活到退休。”珍妮苦笑,“可每次到三點,我就會夢見自己墜樓。”
黃尚盯著監控屏。露露已經走了,碎紙機停了,光盤化成紙屑,落進垃圾桶。
光盤標簽上,印著一行小字:第12層鋼筋接頭修改記錄-黃尚確認版。
是他親手簽的字。
可他從沒簽過。
“你改過圖紙?”珍妮忽然問。
“我改過。”他點頭,“但沒留記錄。”
“那就對了。”她靠墻坐下,聲音疲憊,“系統里有兩份圖紙。一份是你的,一份是劉大勇提交的。但監理審批欄,簽的都是黃建新的電子章。”
黃尚拳頭攥緊。
黃建新在醫院昏迷兩周,怎么可能審批?
“誰有權調用他的電子密鑰?”
“周國榮。”她抬眼,“或者……他指定的Z級宿主。”
“Z-07?”他想起珍妮工牌背面的編號。
她沒否認。
通風口突然傳來一聲輕響,像金屬片落地。
黃尚抬頭,井道頂部的檢修蓋微微晃動,邊緣沾著半片濕泥,正往下滴水。
他記得那泥的顏色。
和昨夜工地第12層腳手架下的淤泥一模一樣。
他伸手去拉檢修梯,剛碰到第一級橫桿,頭頂燈突然亮了。
電梯“叮”一聲,門緩緩開啟。
外面站著露露。
她穿著酒紅色連衣裙,手里拎著空碎紙機托盤,嘴角彎著,眼神卻冷。
“喲,這么巧?”她歪頭,“夫妻倆在電梯里親熱?”
黃尚目光一凝,注意到她裙角那塊熟悉形狀的泥漬,和昨夜他穿過工地時踩過的積水坑邊的高跟鞋印,尺碼一模一樣。
他低頭看珍妮,她正扶著墻站起,耳后紅痕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像燒紅的烙印。
黃尚思索片刻,再次從帆布包中拿出那塊帶著血痕的玻璃碎片,對著燈光仔細端詳。
“K.C.”的背面,血跡浸透的殘字正在消失。
最后一筆,像淚痕,滑落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