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把那塊玻璃碎片塞回T恤口袋時,指尖還在抖。露露站在電梯門口,裙角的泥點在燈光下泛著暗光,像干涸的血。他沒說話,從她身邊走過,帆布包蹭過她的手臂,包里的《發達秘笈》突然燙了一下,像是誰在里面點著了火柴。
他沒回頭,徑直走向工地大門。門禁系統亮著紅燈,他刷了工牌,三聲“嘀”后,綠燈亮了。他愣了兩秒——這權限不該是他能刷開的。但他沒多想,推門進去。
第12層被水泥板封得嚴嚴實實,像一具剛埋好的棺材。他蹲下,撬開最中間那塊板,鐵撬棍卡進縫隙,用力一壓。板子“咔”地裂開,一股腐臭撲面而來,熏得他往后仰了半步。
底下不是鋼筋,是木頭。
他用手電照下去,光束掃過一塊刻著字的檀木蓋板:“王德發歿于1997”。字跡歪斜,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他伸手去摸,指尖劃過“1997”時蹭到了毛刺,一滴血順著年份數字滑下去,落在木頭上,發出輕微的“滋”聲,像水滴進熱油。
他縮回手,發現墻上的電子鐘正好跳到2:57。
他想起珍妮說過的話——三點整,鋼纜斷裂。他盯著那塊板,心跳和鐘聲對上了拍子。
他繼續撬,整塊水泥板被掀開,露出半截棺材。棺材被混凝土裹著,像是澆筑時故意留的“夾心”。他伸手進去,摸到一只高跟鞋,紅色,細跟,鞋頭鑲著一顆假鉆。他拎出來,鞋跟還在滴水,暗紅色,帶著一股檀香味。
和《發達秘笈》剛拆封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把鞋塞進證物袋,拉上拉鏈,轉身要走,卻聽見頭頂“咯”地一聲,像是木頭在膨脹。他回頭,棺材蓋動了一下,縫隙里滲出一股黑氣,不是煙,也不是霧,更像某種粘稠的液體在蒸發。
他沒再看,快步下樓,回到出租屋時天剛蒙蒙亮。
他把證物袋放在桌上,鞋跟還在滲紅水,滴在塑料袋上,發出“嗒、嗒”的輕響。他盯著看了兩分鐘,眼皮越來越沉,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夢里,他躺在棺材里。
四壁刻滿了“亞萍”兩個字,密密麻麻,像螞蟻爬過。頭頂有縫,月光漏下來,照在他胸口。他動不了,手腳被無形的東西綁著。然后,露露來了。
她穿婚紗,頭紗蓋臉,手里拿著一把錘子和一根鐵釘。她蹲下來,輕聲說:“你每次用那本書,都在給周國榮續命哦。”她說完,把釘子對準他左胸,一錘砸下去。
他疼得睜不開眼,但沒叫出聲。第二錘,第三錘……每一下,他胸口就浮出一道符咒,暗金色,像燒紅的烙鐵印在皮肉上。他想喊,喉嚨像被水泥堵住。
露露一邊釘一邊笑:“你以為你在改圖紙?你改的是命。亞萍替你挨的,不止是傷,是劫。”
他猛地驚醒,冷汗浸透T恤,胸口像被火燒過。他低頭看,衣服完好,但左臂舊傷裂開了,血順著袖口往下滴,滴在床單上,一朵一朵,像梅花。
門開了。
亞萍站在門口,拄著拐杖,手里拿著醫藥箱。她沒說話,走過來,打開箱子,拿出紗布和碘伏。
“你怎么……”他坐起身,聲音啞了。
“我夢到你躺在棺材里。”她說,語氣平常得像在說“今天下雨了”。
他沒再問。她解開他袖口,輕輕卷上去,開始清理傷口。她的手指很穩,動作輕,像小時候他摔破膝蓋時那樣。
包扎到一半,他低頭看,繃帶縫隙里,浮現出一道暗金色紋路,彎彎曲曲,像符咒。他猛地抓住她手腕:“這是什么?”
她沒抽手,也沒抬頭:“和我腿上的一樣。”
他松開她,沖到桌邊,翻開帆布包,掏出《發達秘笈》。書頁自動翻到中間,所有文字都不見了,滿頁都是“亞萍”兩個字,密密麻麻,如同群蟻附骨。筆跡是紅的,像剛寫上去的血。
他翻來覆去,每一頁都是“亞萍”。
窗外雷聲炸響,一道閃電劈下來,照亮書頁。那一瞬,所有“亞萍”重組,變成一行字:“左腿之傷,前世之債”。
他抬頭看亞萍,她正把醫藥箱合上,動作平靜。
“你早就知道了?”他問。
她點頭,又搖頭:“我知道你會來這一關。但我不知道……你會疼成這樣。”
他盯著她,喉嚨發緊:“為什么是我?”
她沒答,只是把拐杖靠在桌邊,拿起那個證物袋,看著里面的紅鞋。
“這鞋……”她頓了頓,“她穿這雙鞋去過很多地方。但埋進棺材的,只有這一只。”
他腦子一震:“你是說,另一只還在外面?”
她沒說話,只是把袋子放回桌上,手指輕輕碰了碰鞋跟滲出的紅水。
就在這時,他包里的書又燙了一下。
他拿出來,發現“亞萍”兩個字正在慢慢褪色,像被水洗過。新的字跡浮現出來,不是提示,不是警告,是一句話:
“她沒死。”
他抬頭想問亞萍這句話什么意思,卻發現她正盯著窗外。
樓下,一輛清潔車停在工地門口,工人正往車里扔垃圾。其中一袋破了,掉出一只紅色高跟鞋,和桌上這只一模一樣。
他沖到窗邊,看見那只鞋被鏟進車斗,混進碎水泥塊和鋼筋頭。
他轉身抓起帆布包,往門口沖。
亞萍在后面喊:“尚哥!”
他回頭。
她站在光里,拐杖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符。
“別碰另一只鞋。”她說,“它不是證據。”
他點頭,推門出去。
樓梯間很暗,他跑得急,差點被臺階絆倒。他扶了扶墻,繼續往下沖。剛到一樓,手機響了。
是珍妮。
他沒接,直接劃掉。
手機又響,還是她。
他按了接聽,聽見她說:“黃尚,劉大勇剛剛提交了第12層的最終澆筑申請。”
他腳步一頓。
“什么時候?”
“兩小時前。系統記錄顯示,審批人是黃建新。”
他喉嚨發緊:“我爸在醫院。”
“我知道。”她聲音低,“但電子章通過了。而且……”
“而且什么?”
“監控顯示,昨晚兩點五十八分,有人用你的工牌刷開了第12層門禁。”
他站在原地,手里的手機屏幕映出他發白的臉。
“不是我。”他說。
“我知道。”珍妮頓了頓,“但系統記錄不會錯。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根本不止一個身份。”
他掛了電話,沖出樓門。
清潔車剛啟動,尾燈紅著,緩緩駛向垃圾轉運站。
他追上去,手指剛碰到車尾欄桿,包里的書突然劇烈發燙,燙得他不得不掏出來。
書頁翻動,焦黑邊緣滲出暗紅液體,緩緩拼成三個字:
“快回來。”
他抬頭,看見清潔車后窗里,司機轉過頭。
那張臉,和他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