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緊追清潔車而去,可不過眨眼間,雨幕中那車的蹤影便已消失不見,只余下一道逐漸模糊的車轍痕跡。望著消失的方向,他滿腦子都是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這種詭異至極的狀況讓他心驚肉跳,司機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究竟意味著什么?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來不及多想,看著那逐漸消失的車轍,黃尚心中不安更甚,與此同時,他的思緒又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那刻著王德發(fā)名字的棺材……他想起第12層可能面臨的危機,那刻著王德發(fā)名字的棺材還埋在那里,澆筑的水泥若是標(biāo)號不達(dá)標(biāo),很可能讓一切調(diào)查毀于一旦,甚至引發(fā)嚴(yán)重的安全事故。他拔腿就往工地跑去。
雨水砸在臉上,順著脖頸灌進T恤。帆布包貼著背,沉得像塞了塊水泥。他跑得急,每一步都踩碎水洼里的倒影,可那倒影里的人,總比他慢半拍抬頭。
他確信自己沒看錯,那司機的面容,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樣。
他咬牙繼續(xù)沖。第12層若此時澆筑水泥,地基不穩(wěn)加上標(biāo)號不達(dá)標(biāo),大樓質(zhì)量堪憂。他記得亞萍腿上的符咒,記得她那句“別碰另一只鞋”。她攔的不是證據(jù),是命。
他必須趕在水泥車前頭。
工地門口,雨大得像是天漏了。鐵皮棚子被風(fēng)吹得嘩啦響,一個賣糖水的阿婆縮在角落,鍋蓋壓著報紙。黃尚沖到閘口,劉大勇正站在水泥車旁,對講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手里拿著一張打印單。
劉大勇一直緊盯著工地進度,對黃尚的阻攔本就滿心不悅,眼見水泥車已到,工期不能拖延,此時黃尚的阻攔讓他怒火中燒。
“黃尚?”劉大勇抬頭,嘴角一扯,“你爸批的章,系統(tǒng)都過了,你還要來鬧什么?”
“珍妮沒下令,簽字郵件、語音記錄,你有嗎?”黃尚喘著氣,雨水順著發(fā)梢滴進眼睛。
“延誤了工期,這責(zé)任你擔(dān)得起?”劉大勇把單子拍他臉上。
他忽然側(cè)身一撞,撞翻了糖水鍋。滾燙的姜糖水潑出來,正澆在劉大勇的對講機上。噼啪兩聲,設(shè)備冒了煙,徹底啞了。
“你瘋了!”劉大勇臉?biāo)查g漲得通紅,眼睛瞪大,死死盯著黃尚。
黃尚沒理他,直接拉開水泥車副駕的門,跳了上去。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穿著雨衣,眼神直愣愣地盯著前方,像是睡著了又像是醒了。黃尚伸手拍他臉:“師傅,不能澆!地基不穩(wěn)!”
司機沒反應(yīng)。
黃尚伸手去搶方向盤,可方向盤紋絲不動,像是被鎖死了。他掏出包里的書,拍在儀表盤上。
書頁猛地一震,可什么都沒浮現(xiàn)。焦黑的邊角滲出暗紅液體,順著塑料臺面往下流,像血。
他心一沉。
這書,不靈了。
他扭頭看窗外,水泥車的液壓桿已經(jīng)開始升起,車斗緩緩傾斜?;疑乃酀{順著槽口往下流,像一條緩慢爬行的蛇。
再有十秒,就會灌進第12層。
他猛砸駕駛室的窗,玻璃紋絲不動。他轉(zhuǎn)頭看向工地入口,忽然愣住。
雨幕中,一個人影正從斜坡上下來。
拄著拐杖,走得慢,卻穩(wěn)。
是亞萍。
她穿著那條淡粉色的連衣裙,雨水把她頭發(fā)打濕,貼在臉頰上。銀拐杖插在泥水里,像一根釘進地里的樁。
她走到車頭正前方,停下。
水泥漿已經(jīng)漫過她的腳踝。
她沒動。
黃尚拍著窗,吼她的名字,可她聽不見。雨太大,聲音剛出口就被沖散。
他看見她左腿的褲腳被水泥裹住,殘肢微微發(fā)顫??删驮谀且凰玻嗨锔〕鲆坏澜鸸?,極淡,像月光落在水面上的碎銀。
緊接著,水泥漿的表面,浮現(xiàn)出幾個極淡的字——
“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p>
字跡一閃即沒。
水泥車忽然發(fā)出一聲悶響,液壓桿停了。車斗卡在半空,水泥漿懸在槽口,一滴一滴往下掉。
司機猛地抖了一下,像是剛醒過來。他眨眨眼,看看儀表盤,又看看窗外的亞萍,臉色變了。
他伸手去拉手剎。
黃尚趁機打開車門,跳下去,泥水濺了一身。他沖到亞萍身邊,一把扶住她肩膀:“你瘋了!這水泥能淹死人!”
她抬頭看他,雨水順著睫毛往下滴:“你不是說,要改命嗎?”
“可不該是你來擋?!?/p>
“不是擋。”她聲音很輕,卻壓住了雨聲,“是還。”
他還想說什么,身后傳來劉大勇的吼聲:“黃尚!你他媽知不知道這車水泥多少錢?誤工費你賠得起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次拍周國榮馬屁的時候,我都看見了。你以為你升職是因為能干?是因為聽話!”
劉大勇臉色發(fā)青:“你懂什么!沒有周董,我們早就倒閉了!珍妮總監(jiān)都不敢說話,你算什么東西!”
“我是算什么東西?!秉S尚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可我知道,水泥標(biāo)號不夠,地基沒干透,這時候澆進去,樓塌了算誰的?”
劉大勇的臉漲得通紅,眼神中透露出慌亂與惱怒,他跳起來,揮舞著手臂吼道:“塌不了!周董說了,工期不能拖!地標(biāo)項目,月底要剪彩!”
“地標(biāo)?”黃尚聲音冷下來,“你管這叫地標(biāo)?拿人命堆出來的?”
劉大勇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黃尚轉(zhuǎn)身,扶著亞萍往邊上走。她的腳被水泥裹住,走得很吃力。他蹲下,想幫她脫鞋,可水泥已經(jīng)凝得差不多了。
“別管我?!彼f,“你別管我了,趕緊去查查系統(tǒng),用我爸電子章批澆筑申請的人,八成就是內(nèi)鬼。”
黃尚點頭,掏出手機。
信號滿格,可剛打開公司內(nèi)網(wǎng),頁面就卡住,彈出一行字:“權(quán)限不足?!?/p>
他冷笑,又試工牌。
刷——
綠燈亮了。
他盯著那盞燈,心中明白,這一系列的異常都指向一個事實,有人在背后操縱。
上一次刷開,是露露站在電梯口。這一次,又是他。
可他記得,他的權(quán)限,根本進不了第12層。
他抬頭看劉大勇:“你改過系統(tǒng)?”
劉大勇不說話,眼神飄向遠(yuǎn)處的監(jiān)控室。
黃尚明白了。
他把亞萍扶到糖水?dāng)偟呐镒酉?,阿婆遞來一塊干布,手有點抖。
“姑娘,你腳……”
“沒事。”亞萍接過布,輕輕擦著拐杖上的泥,“習(xí)慣了。”
黃尚看著她,胸口發(fā)悶。
他轉(zhuǎn)身沖向監(jiān)控室。
門沒鎖。他推門進去,屋里沒人,電腦屏幕還亮著。他坐下,快速翻找門禁記錄。
昨晚兩點五十八分,他的工牌刷開了第12層。
兩小時前,黃建新的電子章通過了澆筑申請。
他點開操作日志,發(fā)現(xiàn)兩筆操作,IP地址都來自同一臺內(nèi)網(wǎng)設(shè)備——珍妮辦公室的備用終端。
黃尚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內(nèi)心涌起一股寒意。手機突然響起,鈴聲在寂靜的監(jiān)控室里格外刺耳,打斷了他的思緒。
再亮起時,桌面多了個文件,名字是:“別查了?!?/p>
他點開,里面只有一張圖——一張紅底高跟鞋的照片,和他從棺材里撈出來的那只一模一樣。
只是,這只鞋是完整的。
兩只都在。
他盯著那張圖,手指發(fā)冷。
手機再次響起,還是露露打來的。
他沒接。
電話又打來。
黃尚正欲再質(zhì)問,電話那頭卻傳來露露冷冷的聲音:“你以為周董在乎樓塌不塌?他在乎的是剪彩那天,港督能不能來。你在乎的,不過是個瘸女人的腿?!?/p>
黃尚心中一凜,隨即冷靜下來,他說:“露露,你聽著。你穿那雙鞋去見周國榮的時候,有沒有照過鏡子?”
“你什么——”
“你左腳的鞋跟,比右腳短兩毫米?!彼曇艉芷?,“因為你走路重心偏右。你從十三歲就開始這么走,改不掉?!?/p>
露露沒說話。
“所以,你根本沒進過第12層?!彼f,“你只是在演。演給周國榮看,演給我看?!?/p>
電話被掛斷了。
黃尚放下手機,站起身。
他走出監(jiān)控室,雨小了些。亞萍還在棚子下,阿婆給她倒了杯熱糖水。
他走過去,蹲下。
“我得回去一趟?!彼f,“那只鞋,不是證據(jù)。但另一只,可能是鑰匙?!?/p>
亞萍看著他:“你去哪?”
“第12層。”他抹了把臉,“既然他們想澆,我就讓他們澆?!?/p>
她忽然抓住他手腕:“你別碰水泥?!?/p>
他點頭。
他站起身,走向工地。走到一半,回頭。
亞萍坐在棚子下,銀拐杖橫在腿邊,像一道封印。
他轉(zhuǎn)身,走進雨里。
水泥車還停在原地,司機已經(jīng)不見了。劉大勇站在旁邊,臉色發(fā)白。
黃尚走過去,從帆布包里掏出那本《發(fā)達(dá)秘笈》,翻開。
書頁空白。
他想,這書既已失效,與其留它在身邊作祟,不如借此一試,看看將書投入水泥會有何反應(yīng),他把書扔進水泥槽。
灰色的漿液緩緩流動,將書吞沒。
下一秒,水泥表面泛起一圈漣漪,像被風(fēng)吹過。
緊接著,整槽水泥開始發(fā)燙,冒出白氣。
劉大勇后退兩步,瞪大眼。
黃尚盯著那槽水泥,低聲說:“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