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還在下,可腳步聲沒了。
黃尚牽著亞萍的手從注冊處出來,沒走幾步就察覺不對。雪地上沒有腳印,他們的腳明明踩了下去,可每一步都像被什么抹平了。他低頭看亞萍,她右耳的珍珠耳釘在雪光里一閃,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
他懂。
不能停。
他彎腰,一把將她背起。亞萍沒掙扎,手勾住他的脖子,拐杖夾在臂彎里,銀管那頭垂下來,輕輕磕在他肩胛骨上。
“抱緊?!彼f。
她收緊了手臂。
風更大了,吹得人睜不開眼。遠處教堂的尖頂在雪幕中若隱若現,像根插進天里的鐵釘。黃尚咬牙往前沖,腿像灌了鉛,可不敢慢。他能感覺到背后有東西在動,不是風,也不是雪,是某種更沉的東西,貼著空氣爬行。
到了教堂門前,青銅蛇首門環冷得像冰窖里藏了十年。他剛伸手,就被咬了一口似的縮回——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竄上來,直沖腦門。
他低頭看自己左手手背,鋼印烙的“已登記”還在冒煙,邊緣裂開幾道細口,血珠慢慢滲出來。他咬牙,把傷口按進蛇口。
血滴落。
“咔?!?/p>
門開了。
他背著亞萍沖進去,身后大門“砰”地合上,震得頭頂灰塵簌簌落下。教堂里靜得離譜,連呼吸聲都像在打鼓。他沒敢放下她,直接往圣壇方向走。
可剛邁兩步,頭頂的彩繪玻璃突然動了。
不是光影晃動,是玻璃本身在變。原本的圣母像、天使、十字架,全在扭曲、融化,像被火烤化的蠟。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黃尚認得,那是《發達秘笈》的章節標題,從“第一課:借勢”到“第九課:獻祭”,一個個浮現在彩色玻璃上,像用血寫上去的。
光斑投在地上,拼成一個他看不懂的圖案,正正落在亞萍的殘腿邊。
她突然悶哼一聲,身子一抖。
“怎么了?”他急問。
她嘴唇發白,聲音輕得像耳語:“它……在讀我的心?!?/p>
話音剛落,她拐杖底端的銀管滲出一滴暗紅,砸在地上,沒化開,反而像活物一樣往石縫里鉆。
黃尚脫下工裝外套裹住她,又把帆布包壓在拐杖上。他抬頭看那扇玻璃,怒火沖腦。
他沖上祭壇,抄起圣水壺,對著彩繪玻璃就是一潑。
水珠飛到半空,還沒碰到玻璃就“嗤”地蒸發,連霧都沒留。而玻璃上的字,反而更亮了,像被澆了油的火。
他站在原地,拳頭捏得咯咯響。
就在這時,管風琴響了。
沒人彈,琴鍵自己動,一個音一個音敲出來,是《婚禮進行曲》??赡切刹粚Γ税肱?,像卡帶的老錄音機,每個音符都拖著長長的尾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然后,玻璃裂了。
不是碎,是像被刀劃開一樣,從中間一道線裂到底。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整面彩繪玻璃像被無形的手撕碎,千萬片帶字的碎片浮在空中,邊緣閃著寒光,像刀。
黃尚反應極快,轉身就把亞萍護在身下,背對玻璃。
第一片飛來,扎進他左肩。
第二片,擦過脖頸。
第三片、第四片……接二連三,像暴雨。他咬牙撐著,不敢動,生怕碎片誤傷她??赡切┎A袷情L了眼睛,專挑他背后落,一片接一片,嵌進皮肉,卻不流血,反而在皮膚上排列成字。
他能感覺到,那些字在動,在拼,在成型。
等最后一片落下,他背上已經全是密密麻麻的咒文,和亞萍殘腿上的紋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他喘著粗氣,額頭冒汗。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不是從外面來的,是從他自己腦子里冒出來的——
“周伯伯,我愿意……”
那是他十二歲的聲音。
他猛地一震。
還沒回過神,一片飛懸的玻璃突然轉向他,映出一張臉——露露。她嘴唇沒動,可聲音直接鉆進他耳朵:
“你每用一次秘笈,她替你死一次?!?/p>
他瞳孔一縮。
這時,角落的陰影里走出一個人。
黑袍,白須,戴著十字架項鏈——是牧師打扮??赡菑埬槪置魇侵車鴺s的五官,嘴角咧開,笑得不像活人。
牧師舉起十字架,對準他背上的符咒,嘴里念著聽不懂的詞。
黃尚知道,這東西一旦封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他猛地跪地,左手手背狠狠砸向地面,鋼印的焦痕再次裂開,血流如注。
“我娶的是亞萍!”他吼得喉嚨撕裂,“誰也不能改!”
血順著地磚縫爬,竟也拼出四個字:左腿之傷。
牧師的動作頓了一下。
就在這時,亞萍突然抬手,一把扯開那根發霉的木質拐杖外殼。
“啪!”
銀管斷裂。
一股暗紅的液體從斷口噴出,不像是血,濃得像漿,帶著鐵銹味,直直澆在黃尚背上。
“啊——!”
他慘叫一聲,背上符咒瞬間焦黑,像被火燎過,一片片卷邊剝落,化成灰燼飄散。
那股液體順著他的脊背流下,在地上積了一小灘。
光一照,竟顯出幾個字:色即是空。
黃尚癱在地上,大口喘氣,背上火辣辣地疼,可符咒真的沒了。
他抬頭看亞萍。
她臉色慘白,手還在抖,可眼神亮得嚇人。
她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剛要說話——
教堂大門猛地一震。
不是風,是撞。
一下,又一下。
門縫底下,開始滲血。暗紅,黏稠,一滴一滴,像有人在外面被割開了喉嚨。
黃尚撐地想站起來,可腿軟得不聽使喚。
亞萍抬起手,把斷裂的銀管遞到他面前。
管壁內側,露出半截燒焦的照片邊角,上面有兩個人的輪廓,其中一個,穿著舊式工裝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