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大門在背后轟然閉合,血從門縫里涌出來,像一條緩慢爬行的蛇。黃尚還跪在地上,亞萍的銀拐杖斷口朝上,露出那半張燒焦的照片。他盯著照片上穿工裝褲的男人,喉嚨發(fā)緊。
下一秒,地面塌了。
不是碎裂,是整塊石板翻轉(zhuǎn),像一張巨大的嘴把他和亞萍吞了進去。下墜時風(fēng)灌進耳朵,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她,卻只摸到一片冰冷的鐵鏈。再睜眼,他已經(jīng)躺在一塊傾斜的巖石上,手腳被釘進木架,動彈不得。
頭頂是灰白的天,風(fēng)像刀子刮過臉頰。他喘了口氣,視線慢慢聚焦——自己被綁在十字形的木架上,高懸于一座沸騰的池子上方。池水暗紅,冒著氣泡,像是煮開了的血。熱氣蒸騰,帶著鐵銹和腐草的氣味。
遠處,周國榮站在高臺上,手里舉著那只翡翠扳指,正對著池子念什么。他穿的還是那身唐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像在主持一場正式會議。
黃尚想罵人,張嘴卻只咳出一口血沫。
他扭頭,看見亞萍被綁在池邊的石柱上,露露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可那不是活人該有的手——半透明,泛著青灰,指甲漆黑如墨。她歪著頭,笑得像從前在公司前臺撩頭發(fā)時一樣嫵媚,只是嘴角裂到了耳根。
“你不是死了嗎?”黃尚啞著嗓子問。
露露沒理他,只輕輕拍了拍亞萍的臉:“小跛腳,這次輪到你了。他欠的,你替他還了十二次,對吧?”
亞萍沒說話,嘴唇發(fā)白,但眼睛一直看著黃尚的方向。
黃尚猛地掙扎,木架發(fā)出吱呀聲,手腕上的皮肉被磨開,血順著木頭往下滴。一滴,兩滴,落進血池。
“嘩——”
池水猛地翻騰,像被驚醒的野獸。金色的符文從池底浮起,一圈圈擴散,和亞萍左腿上的紋路一模一樣,只是旋轉(zhuǎn)方向相反。
周國榮停下念誦,低頭看了眼扳指,眉頭微皺。那戒指裂了條細縫,滲出一滴暗紅液體,剛碰到池面就“嗤”地蒸發(fā)了。
他抬頭,看向黃尚,聲音平靜得像在談項目進度:“你父親當年也是這樣,不信命,不信我,結(jié)果呢?碼頭那場火,燒了三天三夜。”
黃尚盯著他,喘著氣:“你……早就安排好了?”
“安排?”周國榮笑了,“我只是給了你機會。戒指、秘笈、婚姻——每一步都是選擇題。你選錯了,就得承擔(dān)代價?!?/p>
他舉起扳指,再次念起咒語。祭壇四角燃起幽藍的火,火苗歪斜著,像被看不見的手撥弄。
黃尚手腕又被割開一道,血流得更快。他開始頭暈,眼前發(fā)黑,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周伯伯,我愿意幫你保管這本書?!?/p>
是他十二歲的聲音。
記憶猛地炸開。那個夏天,父親在碼頭失蹤的第三天,周國榮把他帶到辦公室,遞來一本破舊的冊子,封皮寫著《發(fā)達秘笈》。他說:“你爸沒完成的事,你來替他做完?!?/p>
他接過書,笑著說:“我愿意。”
原來從那時候起,他就不是自己了。
“你騙了我一輩子……”黃尚抬起頭,血順著嘴角流下,“但這輩子,我只認亞萍?!?/p>
周國榮頓了頓,沒說話。
就在這時,亞萍動了。
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露露的手上。那鬼手“嘶”地縮回,像被燙傷。她趁機掙開鐵鏈,踉蹌著往前撲,卻被露露一把拽住拐杖。
“你逃不掉的!”露露尖叫,“你替他死過十二次!這次該他償命!”
亞萍不答,只死死盯著黃尚被釘住的手。她想起他背著她沖進教堂,想起他手背烙下“已登記”時那股焦味,想起他每次看到她拄拐走路時,眼里藏不住的疼。
她忽然笑了,輕聲說:“這次,換我登記你。”
話音未落,她猛地將斷裂的銀管插進血池。
“嘩——!”
池水倒卷而起,像被什么東西從底下拉住。金光從池底爆發(fā),直沖天際。黃尚只覺得背上一陣劇痛,那些刻進皮肉的符咒開始發(fā)燙、焦黑、片片剝落。
周國榮臉色一變,厲聲念咒,扳指上的裂紋瞬間擴大,又一滴血滲出,滴入池中卻再沒能蒸發(fā)。
金光中,黃尚看見一幅畫面——十二歲的自己站在火堆前,手里拿著那本《發(fā)達秘笈》,正要扔進去。可這一次,一只纖細的手伸了過來,輕輕覆在他的手上。
是亞萍。
她站在他身邊,穿著淡粉色的裙子,右耳的珍珠耳釘閃著微光,像小時候一樣。
“別燒?!彼f,“我們一起扛。”
畫面一閃而沒。
黃尚猛地睜眼,發(fā)現(xiàn)亞萍已經(jīng)跳進了血池。她的左腿殘肢接觸池水的瞬間,整片金光炸開,像太陽落在雪山上。那光掃過十字架,木架“咔”地裂開,釘子一根根脫落。
他摔下來,砸進池邊的石臺,肩膀撞得生疼,卻顧不上。他掙扎著爬起來,沖向池邊。
“亞萍!”
池水還在翻騰,金光未散。他跪在池邊,伸手去撈,指尖剛觸到水面,一只蒼白的手突然從血里伸出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心頭一緊,用力回握。
那只手很冷,但抓得很穩(wěn)。
池面波動,亞萍的臉慢慢浮上來。她睜開眼,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話,卻只吐出一口血沫。
黃尚把她拉上來,抱在懷里。她的衣服濕透,貼在身上,左腿的符咒已經(jīng)消失,皮膚光滑如初。
周國榮站在高臺上,臉色鐵青。他舉起扳指,還想再念,可那戒指突然“啪”地裂成兩半,暗紅的液體順著指縫流下,滴在祭壇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他低頭看著斷指,嘴唇抖了抖,終于沒再說什么。
黃尚抱著亞萍,慢慢往后退。血池的沸騰漸漸平息,金光一點點褪去,只剩下滿地濕滑的痕跡。
亞萍靠在他胸口,呼吸微弱,卻還在笑。
“疼嗎?”他問。
她搖頭,手指輕輕碰了碰他手背上的烙印。
那“已登記”三個字還在,邊緣焦黑,可觸感溫?zé)?,像剛蓋上去的印章。
遠處,風(fēng)停了。
黃尚低頭,看見她右耳的珍珠耳釘?shù)袅艘恢?,正卡在血池邊緣的石縫里,沾著一點暗紅的漿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