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的摩托車在街角甩出一道弧線,頭盔鏡片上掠過一瞬的光。他沒回頭看,但手指在口袋里捏了捏那張紙條,它還在發(fā)熱,像塊燒紅的小鐵片貼著大腿。他知道周國榮不會只站在停車場鼓掌,那兩下掌聲是發(fā)令槍,不是送行禮。
他把車停在舊電訊大樓后巷,熄火,摘下頭盔。樓體老舊,外墻爬滿管線,B3入口的鐵門銹得厲害,可門禁系統(tǒng)嶄新得扎眼。他從帆布包夾層抽出一張員工卡,是昨天珍妮收拾文件時順手塞進箱底的,她沒說,他也沒問。現(xiàn)在這張卡貼在掌心,帶著點汗?jié)竦酿ぁ?/p>
電梯間鏡子映出他整了整衣領的動作。左胸口那股熱勁兒沒消,反而像有根線往里鉆。他低頭看了眼,布料下隱約透出一點暗紅紋路,一閃即沒。他沒多想,刷卡進梯,按下B3。
綠燈亮起,門開。一股冷風撲面,混著陳年鐵柜和某種說不清的腥氣。保險庫內部沒開主燈,只有應急燈沿著墻根灑出一圈幽綠,照得一排排保險柜像蹲伏的鐵獸。每個柜門表面都泛著油光,不是漆,是涂了東西——他伸手虛探,一股滑膩感隔著空氣傳來,像是動物內臟熬出的油膏。
他從包里抽出一塊厚布,裹住手,開始一格格找。編號S開頭,七位數(shù)字。他記得密碼:19980712。手指在冷鐵上滑動,突然停住。
S-1998-0712。
他剛要刷卡,頭頂傳來一聲輕響,像是金屬扣松動。他猛地后退一步,就見一道黑影從通風口倒掛而下,落地無聲,像片枯葉。
那人穿著南洋式黑袍,臉藏在兜帽里,可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通紅,沒有瞳孔,像兩團燒化的玻璃。他張嘴,吐出一條細長黑蟲,形如蜈蚣,卻生著對小鉤爪,直撲黃尚咽喉。
黃尚側頭閃避,蟲子擦過耳際,釘進身后的鐵柜,柜面油膏瞬間冒起白煙。他心跳沒亂,反而冷靜下來。這種場面,他早該怕了,可靈魂出竅那回,亡魂帶他看過更邪的。眼前這玩意兒,頂多算個看門狗。
他從包里抓出一把灰燼,是《發(fā)達秘笈》殘頁燒完剩下的,混了口香糖渣子,是他昨晚臨時做的“干擾劑”。他揚手一撒,灰燼撲向紅瞳人雙眼。
對方抬袖格擋,動作遲了半拍。黃尚趁機刷卡,密碼輸入,咔噠一聲,柜門彈開。
里面只有一本牛皮賬本,邊角磨損,封皮無字。他一把抓出,轉身就往出口沖。
可腳剛抬,地面突然浮現(xiàn)暗紋,由紅瞳人腳下蔓延開來,像血在水泥里爬。那些紋路迅速組成符文,正是《發(fā)達秘笈》封面上的圖案,只是扭曲得像被火燒過。黃尚只覺雙腿一沉,像踩進膠水,動彈不得。
紅瞳人冷笑,抬手畫圈,那條蜈蚣蠱從柜子上爬下,朝他面門撲來。
就在這時,背包側袋“嘩啦”一聲,銀光乍現(xiàn)。亞萍的拐杖竟自己滑了出來,落地瞬間拉長、盤旋,像活了一樣纏上黃尚腰間三圈,形成一道金屬鎖鏈。蜈蚣撞上鎖鏈,發(fā)出“滋”的一聲,整條蟲子焦黑蜷縮,落地即碎。
黃尚只覺腰間一緊,鎖鏈傳來的不是冰冷,是種溫熱的力道,像有人從背后環(huán)住他。他沒時間細想,借著鎖鏈護身的間隙,抓起賬本猛砸頭頂通風口蓋板。鐵皮變形,嘩啦墜地。
他翻身躍上,鉆進管道,手腳并用往前爬。身后,紅瞳人怒吼,符文陣崩裂,可鎖鏈仍纏在腰上,一路護著他沖出十米遠,直到管道盡頭鐵網(wǎng)被他撞開,跌入樓梯間。
他滾下幾級臺階,喘著氣坐起,鎖鏈已縮回拐杖形態(tài),靜靜躺在腿邊。他摸了摸左胸,衣服被汗水浸透,那股熱勁兒還在,皮膚下仿佛有東西在游走。他撕開衣領,借著樓梯間的燈光一看——鎖鏈紋路正從胸口蔓延至鎖骨,與拐杖上的雕花一模一樣。
他沒再脫衣服,而是把賬本抱在懷里,順著安全通道往上。頂層天臺門虛掩,他推門而出,夜風撲面。
月光下,他翻開賬本。紙頁泛黃,字跡工整,記錄著一筆筆海外轉賬、項目代號、人名縮寫。翻到某頁,他手指一頓。
邊緣處,一行小字浮現(xiàn),燙金,微微凸起,和《發(fā)達秘笈》上的字體完全一致:
“1999年4月,王德發(fā)競標案。處理方式:推入海塘。報酬:三百萬港幣,南洋降頭師一名。”
他盯著那行字,呼吸沒亂,心跳也沒快。反而笑了下,低聲說:“原來你不是瘋子寫的書,是殺人犯寫的賬。”
他繼續(xù)翻,賬本厚重,夾層多。快到底時,一陣風掀開最后一頁。
半張照片滑了出來,邊緣焦黃,像是從大火里搶出來的。畫面里,周國榮穿著唐裝,站在一座石壇前,身旁是個南洋巫師,赤膊紋身,手里抓著一只黑蜈蚣,蟲身帶環(huán),和剛才那條一模一樣。
黃尚把照片塞回夾層,合上賬本,貼在胸口。鎖鏈紋路還在發(fā)燙,可他覺得踏實。
他走到天臺邊緣,望向維港對岸。那棟停工的大樓第十二層,鋼筋依舊裸露,像巨獸的肋骨。他記得那天露露從那里掉下去,他以為是意外。現(xiàn)在他知道,那不是意外,是規(guī)矩——誰想查賬,就得消失。
他低頭看懷里的賬本,又摸了摸腰間的拐杖。
“你想讓我爛在床上?”他對著夜風說,“可我偏偏活得硬氣。”
遠處某棟高樓頂層,一點紅光閃了一下,又滅。
黃尚沒動。
他把拐杖重新塞進背包,拉好拉鏈,轉身走向樓梯口。
下到十五樓,他停下,從內袋掏出那張紙條。背面干干凈凈,朱砂紋沒了。他把它撕成碎片,扔進消防栓箱頂?shù)目p隙里。
再往下,十二樓,他聽見電梯運行的聲音。他沒躲,而是靠墻站著,等電梯門開。
里面沒人。
他走進去,按下B1。
電梯下降,他盯著樓層數(shù)字跳動。
B1門開,停車場空蕩,他的摩托車還在原地。他走過去,掏出鑰匙。
鑰匙插進點火口,還沒擰。
褲兜里的賬本突然一燙,比紙條還烈。
他掏出來,封面無異,可翻開第一頁,原本空白的扉頁上,正緩緩滲出四個字:
別信珍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