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把摩托車停在工地外圍的鐵皮圍擋邊,鑰匙擰了一半又松開。他坐在車上沒動,手指在油箱蓋上敲了兩下,像是在確認什么。賬本還在懷里,隔著衣服能感覺到那股熱勁兒,不燙手,但壓得胸口發悶。他沒再看天臺、沒再望維港,也沒回頭找那點紅光——他知道,從他撕掉紙條那一刻起,誰都不能信了。
他翻身下車,繞到B區腳手架底下。水泥柱剛澆到第七層,鋼筋骨架裸露在外,濕漉漉的混凝土還在往下滴水。他蹲下身,掀開防水布一角,把賬本用油紙包好,塞進主筋交叉的空隙里。水泥還沒凝固,賬本一進去就被半裹住,像被吞了一半。他拍了拍手,低聲說:“這回你別自己爬出來?!?/p>
剛站起身,高跟鞋的聲音就從背后響了起來,不急不緩,踩在碎石上像在走紅毯。
“喲,大半夜來工地談戀愛?”露露靠在腳手架橫桿上,栗色卷發披著肩,紅唇在夜色里像剛涂過血。她手里拎著個亮片小包,指甲敲了敲包面,“藏好了?”
黃尚沒回頭,只把手搭在腰間的拐杖上。這動作他已經練熟了,不是防她,是防自己心亂。
“你怎么在這?”他問。
“我住你隔壁,想散步不行?”她歪頭笑了笑,眼角掃過水泥柱,“可你這散步路線也太專業了,專挑承重柱下手。”
黃尚轉過身,盯著她,“你跟蹤我?”
“我跟蹤你?”她笑出聲,“我連你幾點上廁所都清楚,還用跟蹤?”
她說完,忽然從包里抽出一張照片,甩在黃尚胸口。他接住一看,是個小男孩,約莫七八歲,穿唐裝,站在周家祠堂前。孩子左耳后有顆黑痣,形狀像倒掛的鉤子。
黃尚認得那顆痣。周國榮的親弟弟小時候也有。
“這孩子是你生的?”他問。
“不是我生的,是我養的。”露露收起笑,聲音低下來,“我在南洋替他養了八年,吃喝拉撒、上學看病,全是我在扛?,F在他該回香港了,可他爹不認?!?/p>
黃尚把照片捏緊,“你拿這個威脅他?”
“我不是威脅他。”她逼近一步,“我是拿這個保命。他要是敢動我,我就把孩子照片寄給廉政公署,附上他在南洋拜巫師的錄像。”
黃尚沒動,只盯著她的眼睛。那對美瞳今天是深褐色的,可瞳孔邊緣泛著一點青灰,像蒙了層霧。
“那你來找我干什么?”他問。
“我要你幫我?!彼f,“你手里有賬本,我知道。你藏得再深,他也找得到。但如果你愿意合作,咱們可以一起掀桌子。”
黃尚冷笑,“合作?上個月你還在我水杯里放藥,說是助眠,其實是想讓我在珍妮面前出丑吧?”
露露臉上的表情裂了一下,但很快又掛上笑,“那不一樣。那時候我還信他能給我個名分?,F在……”她忽然扯開領口,露出鎖骨下方一塊暗紅印記,形狀像蜈蚣盤著圈,“現在他給我戴了‘鏈子’,你說我還能信誰?”
黃尚瞳孔一縮。那不是紋身,是活的——隨著她呼吸,印記微微起伏,像有東西在皮下爬。
“他拿你當工具?!秉S尚說。
“我一直都是工具。”她笑了一聲,眼里卻沒笑意,“可工具也能割人。你信不信,只要我一聲令下,明天整個公司都會知道你偷稅漏稅、挪用公款?”
“你不會?!秉S尚搖頭,“你要是真想舉報我,早就去了。你現在來,是想用我當擋箭牌?!?/p>
露露沒否認。她把照片收回包里,指尖有點抖。
“我哥欠的賭債,是周國榮替他還的?!秉S尚忽然說,“你還記得他給你的那個翡翠扳指嗎?是不是就在你還清債那天戴上的?”
露露猛地抬頭。
“他不是幫你?!秉S尚往前一步,“他是買你。你哥是誘餌,你是貨?,F在貨想跑,他就給你套了蠱,對不對?”
露露嘴唇發白,沒說話。
“你以為你手里有把柄?”黃尚聲音沉下去,“他早就在等你亮牌。你一出手,他就有了殺你的理由。私生子?他能讓你全家消失得比水泥干得還快。”
露露往后退了半步,高跟鞋踩空,差點摔倒。她扶住腳手架,喘了口氣,“那你告訴我,我能怎么辦?”
“把孩子交出來。”黃尚說,“我幫你安排出境。你走,別回頭?!?/p>
“然后呢?”她笑,“我去哪?我能干什么?我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p>
黃尚沒說話。他知道她說的是真的。有些人一旦被拖進那個世界,就再也洗不干凈。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喊。
“黃尚——!”
是亞萍的聲音。
黃尚猛地轉身。聲音是從東側貨柜區傳來的,短促,像是剛喊出口就被捂住了。
他拔腿就跑,拐杖在手里攥得死緊。露露在后面喊了句什么,他沒聽清。
貨柜區堆了六排鐵皮箱,銹跡斑斑,燈光昏暗。他沖到第三排時,看見一輛藍色貨柜車后門半開,車底有只手正往外滑——是亞萍的銀色拐杖,尖端朝外,像在求救。
他沖過去,剛要伸手,就聽見露露在身后冷笑。
“你真以為她是自己走過去的?”
黃尚回頭,看見她站在五米外,手里拿著手機,屏幕亮著。
“我拖她進來的時候,她還在喊你名字?!甭堵墩f,“她說你一定會來救她。我說不一定,你這種男人,最愛權衡利弊。”
黃尚一拳砸向車門,鐵皮凹下去一塊。
“你放她走。”
“我放她走?”露露搖頭,“你先把賬本交出來。不然,這車明天就會出現在海塘,連人帶拐杖,一起沉底。”
黃尚盯著她,忽然笑了。
“你以為你贏了?”他說,“你哥的扳指,是周國榮給的。你養的孩子,是周家的種。你身上的情蠱,是他下的。你手里什么都沒有,連威脅我的資格都沒有?!?/p>
露露臉色變了。
“你唯一能做的,”黃尚一步步逼近,“就是現在開門,放她出來。否則,我不只是毀了賬本,我還會讓你親眼看著,你那點可憐的籌碼,怎么被碾成灰。”
露露的手開始抖。手機屏幕閃了閃,像是要掉下來。
黃尚舉起拐杖,撞向車門鎖扣。
“你敢!”露露尖叫。
拐杖砸下,金屬撞擊聲刺耳。第二下,鎖扣松了。第三下,車門被撞開一條縫。
里面漆黑一片。
黃尚伸手去拉門,忽然聽見露露在背后說:“你忘了她腿不好,走不快的?!?/p>
他猛地回頭。
露露站在原地,嘴角翹起,可眼里全是恐懼。
“所以她才會被拖進去?!彼f,“因為你來得太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