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抱著亞萍沖進雨幕,腳步沒停。她靠在他胸前,呼吸淺得幾乎感覺不到,右手還攥著他工裝褲的邊角。他沒敢放慢,一路穿過三條小巷,拐進一棟老舊寫字樓的消防通道。樓梯間燈壞了,只有頂樓通風口透下一點灰白的光。他咬牙一口氣爬上天臺,用肩膀頂開鐵門。
風更大了,吹得他T恤貼在背上。他把亞萍輕輕放在角落干燥的防水布上,順手從帆布包里抽出賬本。封面青紋還在跳,像有東西在底下爬。他低頭看她,她嘴唇動了動,沒出聲,只是把手指勾進他掌心。
“沒事。”他說,“就差一點了。”
話音剛落,通風管傳來金屬摩擦聲。一個身影從陰影里走出來,披著黑袍,手里抱著一面鼓。鼓面是暗紅色的,紋路歪斜,像是干涸的血跡。黃尚一眼認出來——那形狀,和施工日志上的血痕一模一樣。
鼓槌一敲,聲音不響,卻直鉆進腦子。黃尚耳朵里炸開一聲慘叫,是他叔叔臨終前的喊聲:“尚仔……別簽字……他們要殺人……”他膝蓋一軟,差點跪下,手指死死摳住賬本邊緣。
亞萍猛地抬手,抓住他胳膊。她的力氣小,但那一抓很穩。黃尚喘了口氣,抬頭盯住那個降頭師:“你拿我叔叔的皮做的鼓?”
對方沒說話,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發黑的牙。第二聲鼓響,這次是電話錄音:“尚仔,快跑……周國榮要滅口……”聲音斷斷續續,夾著電流雜音,可那確實是黃建新的聲音,最后一通電話,醫院ICU外打來的。
黃尚眼眶發燙,胸口像被鐵鉗夾住。他想沖上去,腳剛動,一股無形的力把他推回來。魂印在肋骨處燒起來,像是有人拿烙鐵在皮下劃字。
亞萍撐著拐杖,硬是站了起來。她腿抖得厲害,整個人歪斜著,可還是一步步往前挪。降頭師瞥她一眼,嘴角一扯:“瘸的,也敢動?”
她沒理,舉起拐杖,金屬尖端對準鼓面,猛地一捅。
“噗”一聲,鼓皮裂開,黑色黏液噴出來,濺在水泥地上“滋滋”作響,冒起白煙。降頭師喉嚨一哽,嘴角溢出黑血,后退半步。
黃尚趁機撲上去,一把掀翻人皮鼓。黏液流了一地,腥臭撲鼻,和賬本發燙時的味道一模一樣。他盯著那灘黑液,忽然想起什么——《發達秘笈》里提過,尸油未煉成前,就是這味。
“你們殺了他。”黃尚盯著降頭師,“就因為他不肯在那份地基報告上簽字?”
降頭師抹掉嘴角血,獰笑:“你以為周老板會放過一個知道真相的老實人?你叔叔死那天,氧氣管是我拔的。他求我放你一馬,說你傻,但心不壞。”他頓了頓,“我還記得他最后一句話——‘別讓我女兒知道,她撐不住的。’”
黃尚拳頭砸在地上,水泥裂開一道縫。他沒哭,只是牙齒咬得太緊,舌尖嘗到了血味。
亞萍靠在墻邊,呼吸急促。她右耳的珍珠耳釘早丟了,可殘留的粉末忽然在風里飄起來,聚成半個模糊的符號,一閃即滅。她沒察覺,只是一只手死死抓著拐杖,另一只手悄悄摸向左腿襪袋——那里藏著翡翠扳指的碎片,還有半頁燒焦的日志。
鼓聲又響。
這次不是錄音,是心跳。
咚、咚、咚,像從地底傳來,震得腳底發麻。黃尚抬頭,看見降頭師從懷里掏出第二面鼓,更小,鼓面泛著青灰,像人皮泡過水。他剛要動手,腳下一滑——水泥地滲出油狀黑液,黏稠發亮,正順著帆布鞋往上爬。
他想退,已經晚了。
槍聲響起。
黃尚猛地抬頭,周國榮站在天臺另一頭,黑唐裝一塵不染,手里握著一把銀色手槍,槍口抵在亞萍太陽穴上。
“放下賬本。”他說,聲音平靜得像在談項目預算。
黃尚沒動。他左手還握著亞萍的手,右手慢慢往帆布包摸。銀針還在,露露那晚用過的,沾過蠱蟲血。
“你要它?”黃尚冷笑,“好啊。但你得先告訴我,第一條命是誰?”
周國榮眼皮沒眨:“你爸死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我父親?”黃尚一愣。
“你以為你爸真是出海翻船死的?”周國榮輕笑,“他發現了我在碼頭的走私賬,想舉報。那天的風浪,是我讓人做的。”
黃尚腦子嗡了一聲。他父親早逝,一直以為是意外。可賬本里那些符號,那些他以為是發財口訣的東西,原來早就在寫這些事。
亞萍突然動了。她指尖在黃尚掌心劃了一下——是他們小時候的暗號,意思是“聽我說”。
她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你拔氧氣管那天……穿白大褂的醫生,叫李文康,對不對?”
降頭師臉色一變。
“施工日志第三十七頁,有他簽名。”她喘了口氣,“你忘了,我看過我爸所有病歷。”
周國榮眼神冷下來:“看來這瘸丫頭,留不得了。”
槍管往里壓了半寸。
黃尚沒看槍,只盯著地上那灘黑液。尸油正緩緩流向亞萍的腳邊,像有意識。他忽然想起賬本最后浮現的那行字——“丙申年七月初九”,正是黃建新死亡日期。而日志上的血跡,也停在那天。
他松開帆布包,緩緩舉起雙手。
“你要賬本,可以。”他說,“但你得先回答我——王德發臨死前,是不是也說了這句話?”
周國榮瞇起眼。
就在這時,亞萍的拐杖尖突然點地,青光一閃,鎖鏈虛影橫掃而出,直奔降頭師咽喉。對方抬手擋,黑袍撕裂,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符咒。鎖鏈撞上符咒,發出刺耳摩擦聲,瞬間崩斷兩節。
亞萍悶哼一聲,嘴角溢血。
黃尚趁機撲向周國榮,可腳下尸油猛地纏上來,像活蛇一樣勒住腳踝。他摔倒在地,賬本滑出去半米,封面青光大盛,映出一行新字——“命門在足少陰”。
周國榮冷笑,槍口轉向黃尚:“你爸蠢,你叔蠢,你現在……也蠢。”
黃尚趴在地上,手指一點點往前挪。他快夠到賬本了。
亞萍靠在墻邊,左手悄悄把日志碎片塞進襪袋,右手握緊拐杖。她看著黃尚,眼神很靜,像小時候在海邊等他撿貝殼那樣。
尸油繼續蔓延,流向她的左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