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右耳的溫熱還在，像一滴汗滑進衣領，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了點濕，湊到眼前看，是血。不多，剛夠在指腹留下一道淡紅印子。

亞萍正低頭系鞋帶，動作自然得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她左腿踩在地上，穩穩的，沒晃一下。黃尚盯著她的腳踝，看了好幾秒才移開視線。他沒說話，只是把帆布包往上提了提，領著她往廉政公署后門走。

證據室在地下二層，鐵門厚重，密碼鎖閃著綠光。工作人員核對身份后退開，沒多問。黃尚知道，有些事不需要解釋了。他站在鐵盒前，盒子銹得厲害，邊角卷起，像是從舊碼頭撈上來的。

鎖扣是銅的，中間有個小孔，黑得發亮。

“要開嗎？”亞萍輕聲問。

黃尚點頭，咬破右耳垂，血珠擠出來，順著指尖滑落，滴進孔里。鎖扣青光一閃，咔噠一聲，彈開了。

亞萍伸手扶住他胳膊。他晃了一下，不是因為疼，是身體里空了一塊的感覺又回來了。兩人一起掀開盒蓋，里面只有兩樣東西：一本線裝冊子，封皮泛黃，寫著《發達秘笈》四個字，字跡工整得不像手寫；另一份是手稿，紙頁皺巴巴的，第一頁上寫著：“我欠建新的一條命，卻用二十年謊言償還。”

黃尚伸手去拿。

亞萍按住他的手。

他抬頭看她，她眼神沒躲，反而更亮了。“我爸臨走前說，真正的發達不是錢，不是樓，也不是權。”她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楚，“是……”

警報響了。

不是火警，是防爆系統的紅燈在閃，走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金屬鞋底敲地的聲音，不是公署人員的節奏。

黃尚反應極快，一把將鐵盒推入旁邊的防爆柜，旋鈕一擰，鎖死。他拉著亞萍退到監控死角，背貼墻，低聲說：“別出聲。”

門被撞開的前一秒，他看見亞萍的銀色拐杖還靠在桌邊。

三個黑衣人沖進來，手持長棍，眼神掃視一圈，迅速守住出入口。接著，周國榮走了進來。他還是那身唐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翡翠扳指在指間轉得飛快。他身后跟著一個戴耳機的男人，手里握著個黑色遙控器，拇指壓在紅色按鈕上。

“三噸TNT，埋在整棟樓的地基里。”周國榮笑了一下，聲音溫和得像在談天氣，“按一下，我們全成灰。”

黃尚沒動。

“把柜子打開。”周國榮說。

“你不是已經被捕了？”黃尚問。

“被捕？”周國榮輕笑，“我交了保釋金，手續合法。倒是你們，私闖證據室，可不好收場。”

黃尚瞇起眼。這人太鎮定，不像走投無路的敗者，倒像早就安排好劇本的導演。

亞萍在他身后輕輕拉了拉他衣角。

他沒回頭，只是慢慢抬起手，做了個“等一下”的手勢。然后，他轉身走回桌邊，撿起那根銀色拐杖，握在手里，輕輕一抖。

拐杖頂端在燈光下閃過一絲微光，極淡，像晨露滑過鐵片。

周國榮瞳孔縮了一下。

黃尚笑了：“你記得雙生鎖鏈嗎？”

“什么？”

“你煉的鎖鏈，用的是尸油和怨念，可你知道它的終極形態是什么嗎？”他把拐杖橫在胸前，像舉著一把劍，“是活人的執念，是兩個人一起走出來的路。”

周國榮冷笑：“你手里拿的是根拐杖，不是武器。”

“可它走過二十年的冤路，扛過一場雷劫，還見證過一條腿重新站起來。”黃尚往前一步，“你說，它會不會比你的炸彈更重？”

周國榮沒動，但握遙控器的手指緊了。

空氣僵住。

黃尚沒再說話，只是把拐杖輕輕點地，發出一聲脆響。他站得筆直，像小時候在海邊扛著扁擔走路那樣，肩膀沒塌，腰沒彎。

亞萍在他身后，慢慢挺直了背。

周國榮忽然開口：“你以為我沒準備后招？直升機已經在上空盤旋，隨時可以強攻。”

“那你為什么還沒按？”黃尚盯著他眼睛，“因為你不確定。你怕這棟樓塌了，那些賬本、合同、行賄記錄，全都埋進去，你這輩子就真的白干了。”

周國榮嘴角抽了一下。

“你不是想同歸于盡。”黃尚聲音低下來，“你是想拿回這些東西，重新開始。”

“我什么都沒做錯！”周國榮突然吼出聲，“我只是想活下去！想守住我打下的江山！黃建新擋路，我除掉他；李阿強不合作，我滅口；你們這些螻蟻，一個個蹦出來，難道我就該認輸？”

“你贏不了。”亞萍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穩得像鐵釘入墻，“我爸臨死前說，天道不罰一時，但不饒一世。你偷的每一分，騙的每一筆，殺的每一個人，都會回來找你。”

周國榮猛地轉向她，眼神像刀。

“你爸？”他冷笑，“那個老好人？他到死都沒敢揭發我，只會說‘吃虧是福’！可福在哪？他女兒瘸著腿賣珠寶，侄子被人當狗使！這就是他的福？”

“可他睡得著。”亞萍靜靜地說，“你呢？你半夜會醒嗎？醒來后，是不是總覺得有人站在床邊？”

周國榮呼吸一滯。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轟鳴。

不是遠處的飛機，是正上方的樓板在震。水泥碎屑簌簌落下，警報聲驟然拉高。

周國榮抬頭，臉色變了。

黃尚沒動，只是把拐杖往地上一杵，抬頭看著天花板。

轟——！

一聲巨響，頂棚炸開，鋼筋扭曲斷裂，一道強光從破口照下，直直打在周國榮臉上。他抬手遮眼，遙控器差點掉落。

一架直升機破頂而入，機身卡在斷層中，螺旋槳攪動氣流，吹得所有人衣角翻飛。探照燈鎖住周國榮，艙門滑開，幾名全副武裝的特勤人員垂降而下，動作利落，瞬間控制現場。

周國榮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已被反扣，遙控器被奪走。

黃尚松了口氣，腿一軟，靠在墻上。

亞萍立刻扶住他。

“你早就知道他們會來？”她問。

“不知道。”他搖頭，“但珍妮不會讓這些證據消失。她可能聯系了別的部門，或者……”他笑了笑，“我只是賭她比我更恨他。”

亞萍也笑了，輕輕捶他一下。

周國榮被押到門口，突然回頭，死死盯著黃尚：“你以為你贏了？你不過是個替死鬼！那本秘笈，根本沒寫完！真正的秘密，你一輩子都看不懂！”

黃尚沒理他。

特勤人員推著他往外走。

就在這時，黃尚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防爆柜前，扭開旋鈕，把鐵盒拿出來。他翻開那本《發達秘笈》原版，一頁頁翻過，全是密密麻麻的賬目、人名、交易記錄，像一本黑色賬本。

翻到最后一頁，空白處有一行小字：

“發達之路，始于舍，終于守。若只為己，終將成空。”

字跡陌生，卻工整。

黃尚盯著看了很久。

亞萍湊過來看了一眼，輕聲說：“這不像周國榮寫的。”

“不是。”黃尚合上冊子，“是別人加的。”

他把冊子放回盒中，重新鎖好。

特勤帶隊的人走過來，摘下頭盔，是個陌生面孔，四十歲上下，眼神沉穩。他看了黃尚一眼，點頭示意，然后拎起鐵盒，轉身離開。

黃尚沒問他是誰。

亞萍拉著他往外走，腳步輕快。

走出大樓時，雨剛停，空氣濕漉漉的。一輛早餐車停在街角，老板正在炸油條，香味飄過來。

“餓了？”黃尚問。

“嗯。”亞萍點頭，“要腸粉。”

“加蛋？”

“加兩個。”

“還要辣醬？”

她看了他一眼，笑出聲：“你記性挺差，我從來不吃辣。”

黃尚一愣，隨即撓頭：“哦，對，我忘了。”

他們并肩走過去，老板笑著招呼。黃尚掏出錢包，剛要掏錢，忽然停住。

他右耳又癢了。

抬手一摸，指尖碰到了一點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