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右耳的血還在流，一滴一滴落在肩頭，洇濕了工裝布料。他沒去擦，手指死死攥著那串菩提念珠——黑褐色的珠子上，有一道暗紅紋路正緩緩蠕動，像干涸的河床突然滲出水來。

直升機的螺旋槳聲還在頭頂轟鳴，破開的天花板上鋼筋扭曲，塵灰簌簌落下。特勤人員壓著周國榮跪在地上，他手腕被反扣，卻仍死死抓著起爆器，指節發白。那東西通體漆黑，按鈕泛著冷光，只要拇指一壓，整棟樓的地基就會炸成碎片。

“放開我！”周國榮猛地抬頭，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你們懂什么？我建的樓能抗八級地震！我簽的合同比法院判決還準！黃建新那種人，只會拖累整個行業！”

黃尚沒說話，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他右耳的血順著脖子流進衣領，又冷又黏。他想起第58章那晚，周國榮從佛龕里取出這串念珠，說它沾過黃建新的腦漿，能擋邪祟。那時他還以為是瘋話，現在才明白——這哪是辟邪，分明是鎮魂。

他蹲下身，把念珠貼在周國榮額頭上。

珠子一碰皮膚，猛地一顫。那道血絲紋路瞬間蔓延，爬滿整串，珠體微微發燙，像有東西在里頭呼吸。

“你不敢看的，”黃尚咬牙，“我讓你看個夠。”

周國榮瞳孔驟縮，整個人猛地一抖。下一秒，他的眼睛翻白，身體僵直，嘴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拽進了深處。

黃尚閉上眼，跟著沉了進去。

幻境是一間老式辦公室，墻上掛著“質量第一”的錦旗，桌上擺著施工日志。周國榮站在窗前，西裝筆挺，手里捏著一張支票，對面是黃建新。他正笑著說話，語氣誠懇：“建新，這點錢不多，但夠你女兒去國外治腿了。工程的事，你只要簽個字，皆大歡喜。”

黃建新沒接，只是低頭翻日志，手指在“1998.6.17”那頁停了停。

“我不簽。”他說，“這樓的地基，少了一層鋼筋。”

“你傻啊！”周國榮聲音陡然拔高，“現在誰還按圖紙來？省下來的都是利潤！你守著規矩，誰給你養老？你女兒以后怎么辦？”

黃建新抬起頭，眼神平靜：“我守的不是規矩，是良心。”

幻境里的周國榮冷笑，把支票撕了，扔在地上。畫面一轉，他站在醫院走廊，手里拿著拔管同意書，護士問他：“真要這么做？”他點頭，手指還在抖。

黃尚站在角落，沒動。他知道爭辯沒用，這種人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他閉上眼，默默念出那句叔叔臨終前的話：“吃虧是福。”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一震。

一個女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父親問你，金錢和良心，哪個更沉重？”

是亞萍的聲音。

周國榮猛地回頭，幻境開始扭曲。辦公室的墻裂開，露出一片火海，無數人影在尖叫，有黃建新，有李阿強，還有他親手送進夜總會的小女孩。他們全都盯著他，一句話不說，只是伸手。

“不是我！”周國榮后退，腳下一滑，跪在地上，“是時代逼我的！是生意！是規則！”

“那你為什么不敢收黃建新的錢？”亞萍的聲音又響起來，輕得像風，“他窮，你富，他病，你壯，他死，你活。可他睡得著，你睡不著。為什么？”

周國榮抱住頭，慘叫一聲。鼻孔開始流血，接著是耳朵、眼角，血順著臉往下淌，在幻境地面匯成一灘。那血不散，反而緩緩流動，拼出《發達秘笈》封面上的符文，一閃，又蒸發。

黃尚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現實。他踉蹌后退，右耳血流如注，眼前發黑。但他還是抬起手，指向周國榮：“他看見了……他叔叔的鬼魂在等他。”

周國榮跪在地上，雙手瘋狂抓撓臉皮，嘴里不停喊“建新！建新！你為什么不收錢？為什么不收錢？”起爆器在他手里劇烈顫抖，拇指已經壓在按鈕邊緣。

珍妮一步上前，抬手就是一槍托。

“咔”一聲，起爆器碎裂，零件飛濺。她站在周國榮面前，聲音冷得像冰：“這次，沒人保你。”

周國榮喉嚨里發出嗚咽，整個人癱軟下去，口水混著血從嘴角流下。特勤人員立刻上前，將他拖走。經過黃尚身邊時，那串念珠從他額頭滾落，掉在地磚上，發出清脆一響。

黃尚想彎腰撿，卻腿一軟，單膝跪地。他伸手去夠，指尖剛碰到珠子，就發現其中一粒裂開了，露出內里刻著的兩個小字：建新。

他盯著那兩個字，忽然笑了。

笑完，他抬頭看向珍妮：“你知道嗎？他一直以為自己贏了。可他忘了，有些人，哪怕死了，也比他活得直。”

珍妮沒說話，只是蹲下身，把另一粒珠子捏起來，翻過來看了看。內側也刻著字，但被血糊住了。她用拇指蹭了蹭，露出三個字：莫回頭。

“這玩意兒，”她低聲說，“是不是不該存在？”

黃尚沒回答。他把裂開的那粒珠子攥進掌心，硌得生疼。血從指縫滲出來，滴在地板上，一滴，又一滴。

珍妮站起身，朝門口走去。她的高跟鞋踩在碎裂的起爆器殘片上，發出細碎的聲響。走到門邊時，她停下，回頭看了一眼。

黃尚還跪在地上，手里握著那串念珠，頭低著，像在祈禱。

“你還撐得住嗎？”她問。

黃尚抬起臉，右耳的血順著下巴滴下來，砸在念珠上。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突然渾身一僵。

他感覺到，掌心里的珠子，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