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的帆布包在肩頭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從內(nèi)部撞了一下。他腳步?jīng)]停,樓梯間的感應(yīng)燈隨著他下樓的腳步一階階亮起,背包的震動卻越來越急,像有東西在里頭掙扎。他靠墻站定,拉開拉鏈,那枚骨灰戒指正貼著銅像取出的金屬片,無聲發(fā)燙。
他剛把戒指拿出來,一道光束忽然從戒面射出,斜斜打在樓梯間的水泥墻上。畫面抖了幾下,定格——他躺在血泊里,胸口有個黑洞,雨水順著發(fā)梢往下淌。亞萍跪在旁邊,拐杖歪倒,她仰著臉,雨水混著淚水往下沖。鏡頭一晃,對準(zhǔn)了遠(yuǎn)處一棟老宅的窗戶,窗簾縫隙里,一只眼睛正盯著這邊。
畫面消失了。
戒指表面多了一道新裂紋,橫貫戒圈,像被刀劃過。
黃尚喘了口氣,手指發(fā)僵。他把戒指塞回包里,快步走出樓道。天還沒亮,街邊的早餐鋪剛支起鍋,油條在熱鍋里翻滾,他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他掏出手機,撥通亞萍。
“你家茶幾上有沒有空位?”他聲音壓得很低,“我?guī)Я藗€會放電影的東西回來。”
半小時后,亞萍打開門,拐杖撐在門框邊,一眼就看見他包里露出半截金屬片。她沒問,只讓開身子。黃尚進(jìn)門,把戒指和金屬片并排放在茶幾上。安全帽擱在沙發(fā)扶手上,符文安靜地泛著微紅。
“它剛才放了個片子。”黃尚說,“我死了,你在哭,背景是周家老宅。”
亞萍沒說話,蹲下身,用拐杖尖輕輕碰了碰戒指。裂紋處微微發(fā)亮,頻率和金屬片上的符文完全一致。
“不是預(yù)言。”她忽然說,“是預(yù)警。它在提醒我們,還沒發(fā)生的,還能改。”
黃尚盯著她:“怎么改?靠這頂安全帽?”
“不。”亞萍伸手拿起安全帽,指尖在符文邊緣劃過,“靠它,但不靠它自己。”她轉(zhuǎn)向黃尚,“我要把符文轉(zhuǎn)到戒指上。用它當(dāng)錨點,干擾未來畫面的成型路徑。”
黃尚皺眉:“你不是說這東西碰不得?”
“以前是死物,現(xiàn)在它連著銅像的記憶。”她抬頭看他,“而且,它認(rèn)你。但要完成轉(zhuǎn)移,得用血引路。”
黃尚立刻擼起袖子:“劃哪兒?”
“不用你。”亞萍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戒指裂紋上。她拿起安全帽,將內(nèi)襯符文對準(zhǔn)戒面,嘴里念著一段短促的音節(jié)。黃尚聽不出是什么語言,但空氣里像是有根弦被撥動了。安全帽的紅光開始往戒指上流,像水滲進(jìn)干涸的土里。
戒指震了一下。
裂紋深處,符文緩緩浮現(xiàn),和安全帽上的一模一樣,只是更細(xì)、更密。最后一道光流完,安全帽徹底暗了下去。亞萍松了口氣,指尖輕輕撫過戒圈:“好了。它現(xiàn)在不只是容器,是開關(guān)。”
黃尚拿起戒指,觸感變了。不再是冰冷,而是溫?zé)幔褓N著皮膚長出來的一塊。他戴上,指節(jié)因用力微微發(fā)白。
“下一步呢?”
“去老宅。”亞萍站起身,拐杖點地,“畫面里的監(jiān)視者,不會無緣無故盯著你。他供奉的東西,才是觸發(fā)預(yù)言的關(guān)鍵。”
周家老宅在半山腰,鐵門銹跡斑斑,門縫里爬滿藤蔓。兩人翻墻進(jìn)去時,天剛擦黑。主屋門窗緊閉,窗簾拉得嚴(yán)實,但后院一間小偏房透出微弱燭光。
黃尚貼著墻根靠近,亞萍在后頭用拐杖輕輕敲地,三短一長,是他們約定的信號。他抬手示意安全,貓腰從窗縫往里看——
屋子中央擺著個矮桌,上面供著一串念珠,珠子暗紅,像是浸過血。香爐里三支香燃到一半,煙繞成螺旋。墻上貼滿黃尚的照片:工地打卡、街頭買飯、甚至他和亞萍在茶餐廳吃飯的背影。每張照片底下都用紅筆寫著“血債”“清算”“終局”。
一個年輕男人跪在桌前,背影瘦削,雙手合十,低聲念著什么。
黃尚拳頭一緊,就要踹門。
亞萍一把拽住他胳膊,搖頭。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戒指。黃尚低頭,戒面正微微發(fā)燙,卻沒有預(yù)警光束。她在他掌心寫了兩個字:祭品。
她用拐杖尖輕輕點地,示意他看香爐下的地板。黃尚瞇眼細(xì)看,發(fā)現(xiàn)磚縫里刻著一圈符文,和《發(fā)達(dá)秘笈》里的凈化咒只差幾筆,卻是反的——這是困魂引煞的邪陣,靠祭拜者執(zhí)念喂養(yǎng),一旦完成,預(yù)言就會自動應(yīng)驗。
黃尚明白了。他不能硬闖,否則反而會激化儀式。
亞萍從包里取出一小瓶鹽,是她特制的凈靈粉。她用拐杖尖蘸了點,輕輕彈在窗框上。鹽粒落地的瞬間,屋里的香突然歪了一下,煙斷了。
跪著的男人猛地回頭。
亞萍立刻拽著黃尚后撤。兩人躲在墻角,聽見屋里傳來慌亂的腳步聲。片刻后,燈滅了。
“他逃了?”黃尚壓低聲音。
“沒。”亞萍搖頭,“他只是藏起來了。”
她舉起拐杖,杖頭對準(zhǔn)偏屋。一股陰冷的氣流從門縫滲出,纏上她的杖尖。她咬牙,用拐杖在地上畫了個圈,符文一閃而逝。屋內(nèi)突然“砰”一聲,像是有什么炸了。
黃尚沖進(jìn)去。
香爐翻倒,念珠散了一地。最中間那顆珠子“咔”地裂開,黑血一樣的東西滲出來,剛落地就冒起白煙。他手里的戒指突然爆發(fā)出強光,一道符文鎖鏈從戒面射出,纏住整串念珠,瞬間燒成灰燼。
桌上那張寫著“終局”的照片被氣流掀到空中。亞萍接住,翻過來——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字,墨跡未干:
貪欲永生者,終為冢中枯骨。
她盯著那行字,手指發(fā)涼。
黃尚走過來,看了一眼,冷笑:“周國榮一輩子追永生,結(jié)果留下個瘋兒子給他報仇?”
“不是兒子。”亞萍聲音很輕,“是祭品。和念珠一樣,被洗腦的工具。”
她把照片收進(jìn)包里,抬頭看向窗外。雨不知什么時候下了起來,又密又冷。她忽然說:“我們剛才看到的畫面,暴雨,你倒地,我跪著……現(xiàn)在,全對上了。”
黃尚沒說話。
她看著他:“但有一點不一樣。”
“什么?”
“那時候,你死了。現(xiàn)在——”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把戒指套回他手指,“你還活著,我也不是一個人跪著。”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頂上像鼓點。兩人走出偏屋,沒撐傘。亞萍的拐杖在濕滑的地面上劃出一道清晰的痕跡,指向鐵門。
黃尚忽然停下。
戒指又燙了。但不是預(yù)警,而是脈動,像心跳。
他低頭看,裂紋沒愈合,反而多了兩條,可光芒比之前更穩(wěn),像是熬過了一場劫。
亞萍也感覺到了。她抬頭看他,雨水順著她的發(fā)絲往下淌。
“它在說,還沒完。”
黃尚點頭:“但這次,我們知道怎么走。”
他們并肩往鐵門走去。雨幕中,老宅的輪廓漸漸模糊。黃尚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偏屋的窗縫里,似乎有張照片被風(fēng)吹到了地上,背面朝上,墨跡在雨水中緩緩暈開。
亞萍的拐杖突然一頓。
她彎腰撿起一張被雨水打濕的照片,是黃尚在工地的背影,右下角被人用紅筆畫了個圈。她翻過來,背面多了一行新字,筆跡和剛才不同,卻格外清晰:
你改得了未來,改不了因果。
黃尚伸手要拿,她的手指卻收得更緊。
雨滴砸在照片上,第一個字的墨跡開始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