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站在祖宅外的山道上,風從背后吹來,帶著潮濕的土腥味。他沒回頭,只是把翡翠扳指的灰燼收進帆布包夾層,拉鏈合上的聲音很輕,像是一聲嘆息。
亞萍在車里等他,車窗半開,手指搭在拐杖頂端,沒說話,但眼神亮得像能照見人心。他知道她明白,那句“鑰匙還在”不是威脅,是提醒——只要秘笈還在,輪回就不會停。
他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沒開導航,也沒問去哪兒。車輪碾過碎石,一路往南,直到維港的海風撲進窗來。
他們在海邊停了車。天還沒亮,礁石上結著露水,遠處貨輪的燈影在霧里晃。黃尚從包里取出那疊殘頁,紙邊焦黑,字跡殘缺,像被火咬過一口又吐出來。亞萍也伸手,從耳后取下珍珠耳釘,指尖輕輕一碰,耳垂就滲出一點紅。
“早該這么做了。”她說,聲音不高,卻穩得像釘進石頭的樁。
她把耳釘扔進火堆,黃尚點燃打火機,火苗跳了一下,舔上紙角。殘頁卷曲、發黑,灰燼剛升起,就被海風吹得打轉。可就在最后一片紙要燒盡時,火光突然變亮,不是橙紅,是金,像太陽從海底升起。
火中站著一個人。
灰白衣衫,胸口別著懷表,臉模糊,聲音卻清楚:“你們燒的是紙,可留下的,是命。”
黃尚沒動,亞萍也沒退。她拄著拐杖,站得筆直。
“王德發?”黃尚問。
那人點頭,火光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可影子不像人,倒像一本打開的書,頁邊全是符文。
“你們毀了周國榮的執念,斷了輪回的線。”他說,“可秘笈之力未散。它需要一個守門人。”
“守什么?”亞萍問。
“守那些想走捷徑的人,不被自己毀掉。”他抬手,火光凝成一道虛影,是無數人跪在秘笈前,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瘋,有人死。“我寫它時,以為能教人發達。后來才懂,它教的是貪、是怕、是不甘心。你們是頭一對,沒被它吃掉的。”
黃尚低頭看掌心,魂印還在,但顏色淡了,像快退的潮。
“所以呢?”他問,“你要我們接班?當新守門人?”
“是。”王德發說,“你們有雙生魂印,有經歷,有痛,也有醒。秘笈若毀,世間再無警示;若留,你們得替我看著它,不讓人重蹈我的路。”
火光一顫,空中浮出兩條路。
一條是書,金邊黑皮,封面上寫著《發達秘笈》四個字,靜靜躺在石臺上,像在等主人。
另一條是空的,什么都沒有,只有一道金色通道,從海邊延伸出去,通向霧里,看不清盡頭。
“選吧。”王德發說,“繼承它,你們就能掌控它的力量,阻止更多悲劇。毀了它,一切歸零,沒人再能靠它翻身,也沒人再為它發瘋。”
黃尚沒看那本書。
他轉頭看亞萍。她正盯著那道金光,嘴角有一點笑。
“你說過一句話。”她忽然說,“在火場那次,你說,最怕的不是死,是活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黃尚點頭。
“周國榮討厭軟弱,就變得狠毒;露露討厭被棄,就先棄別人;珍妮怕沒地位,就把自己變成工具。”她輕輕拄了下拐杖,“我們要是接了這秘笈,明天也會怕——怕管不住,怕被人騙,怕不夠強。然后呢?也變成守門的鬼?”
黃尚笑了。不是苦笑,是真笑。
“那就不守。”他說,“也不靠。”
他彎腰,從火堆里撿起最后一片未燃盡的殘頁,上面還有一行小字:“此乃汝等應得之獎。”
他當著王德發的面,把紙撕了,一片一片,扔進火里。
火光猛地一漲,金得刺眼。
王德發站在光里,沒攔,也沒說話。幾秒后,他嘴角動了動,像是終于松了口氣。
“恭喜。”他說,“你們通過了最后一關。”
“什么關?”亞萍問。
“信不信‘發達’必須靠秘笈。”他抬手,指向那道金光,“真正的發達,是敢不要它。”
話音落,他的身影開始淡,像被風吹散的煙。臨消失前,他留下一句:“真正的自由,不是有選擇,是敢選‘不要’。”
金光通道還在。
黃尚低頭看戒指,內側那行“真發達秘笈”的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極細的紋路,像手寫的字,又像心跳的波紋。
亞萍沒再說話。她把拐杖靠在礁石上,站直,手伸向他。
黃尚握住。
兩人一起往前走。
腳踩上金光的瞬間,海風突然停了。身后的火堆徹底熄滅,灰燼被卷起,像星塵一樣飛向夜空。那道通道緩緩閉合,像門合上。
最后一片灰燼沒飛走。
它落在沙灘上,被潮水輕輕一卷,沉進沙里。
第二天清晨,露露在店里醒來,夢見自己站在一片火中,婚紗燒得只剩骨架,銀線符文一根根斷裂。她驚坐起來,發現枕邊濕了一片,不知是汗還是淚。
她打開電腦,想刪掉昨晚拍的婚紗試穿錄像,卻發現文件夾里多了一段沒命名的視頻。時長三秒。
畫面里,一對男女并肩走向光,背影模糊,但其中一人,手里沒拄拐。
她點開播放。
視頻結束時,屏幕上閃過一行字:
“發達秘笈——已注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