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包里的灰燼突然動了一下,像是有東西在呼吸。黃尚停下腳步,站在嬰兒房門口,手指剛碰到門把,包里又傳來一次輕微的跳動,像心跳,但節(jié)奏更穩(wěn),帶著某種規(guī)律。
他拉開拉鏈,那撮灰靜靜躺著,表面浮著一層極淡的金光。他伸手碰了碰,指尖一暖,灰燼中央竟冒出一點嫩黃,像春天從凍土里鉆出的第一根草芽。金花回來了,只是這次,花瓣不再是完整的,而是裂成兩半,每半上都浮著一道掌紋,一深一淺,像是兩個孩子剛出生時按下的手印。
他沒說話,只是把包輕輕合上,抱進(jìn)懷里。
當(dāng)晚,兩個孩子同時驚醒,哭聲不大,卻穿透墻壁,直沖耳膜。黃尚沖進(jìn)房間時,看見玻璃窗上浮起細(xì)密裂紋,像是被無形的手劃過。哭聲持續(xù)不到十秒,三塊玻璃應(yīng)聲碎裂,碎片落地前就在空中化成灰,隨風(fēng)散了。
他抱起大兒子,小兒子的哭聲立刻停了。再換過來,大兒子也安靜下來。他低頭看他們額頭,一層薄汗泛著金光,一滴落在他手背,燙得像火炭。
第二天清晨,工地會議室。
珍妮站在投影前,宣布公司拿下五國“幽靈建筑”項目,每座建筑都將配備獨立的情緒調(diào)節(jié)系統(tǒng)。臺下有人質(zhì)疑:“把嬰兒的哭笑當(dāng)技術(shù)參數(shù),這是科學(xué)還是巫術(shù)?”
黃尚沒等她回應(yīng),從包里取出一段錄像。畫面里,小兒子笑出聲,隔壁病房一位昏迷多日的工人忽然睜眼,手指微微抽動;大兒子輕哼一聲,工地角落一團(tuán)黑影瞬間蒸發(fā)。
“他們不是武器,”黃尚把錄像關(guān)掉,“是凈化器。哭能震散怨氣,笑能喚醒生機。這不是巫術(shù),是他們天生就會的事。”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有人低聲說:“那得有人控制他們的情緒才行。”
亞萍拄著拐走進(jìn)來,右耳的珍珠耳釘在燈光下閃了一下。她沒看質(zhì)疑的人,直接走到投影幕前,用拐杖尖輕點地面。全息模型升起——一座雙螺旋結(jié)構(gòu)的塔,兩股金屬帶纏繞上升,頂端交匯成共鳴腔,底部嵌著兩枚對稱的水晶。
“雙生塔。”她說,“塔心能放大他們的情緒波動,但方向由我們設(shè)定。正面情緒輸出,負(fù)面能量隔離。這不是控制,是引導(dǎo)。”
模型啟動瞬間,她耳釘微震,映出一道一閃而過的符文——鐵箱、鎖鏈、刻滿咒語的四壁。她沒多想,只覺得耳垂發(fā)燙,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動工儀式定在維港碼頭。
陽光很好,風(fēng)不大,起重機吊起第一根鋼梁。亞萍站在紅毯邊緣,手里攥著拐杖,看著遠(yuǎn)處海面。黃尚抱著兩個孩子走過來,大兒子忽然伸手,抓向她耳釘。
“想戴?”她笑著把耳釘摘下,放他手心。
小兒子突然笑了一聲。
那笑聲清亮,像風(fēng)吹過風(fēng)鈴。碼頭角落,一團(tuán)灰霧剛冒頭就散了。幾個工人抬頭,面露驚奇。
黃尚正想說話,亞萍忽然皺眉,耳垂又是一陣刺痛。她抬手摸了摸,沒發(fā)現(xiàn)異常。
儀式開始,記者拍照,閃光燈此起彼伏。黃尚退到后方,把孩子放進(jìn)嬰兒車,目光掃過人群。一切正常,除了——
他包里的金花突然發(fā)燙。
他拉開拉鏈,金光從縫隙里滲出。再抬頭時,亞萍不見了。
“亞萍?”他喊了一聲,沒人應(yīng)。
嬰兒車?yán)锏膬蓚€孩子同時扭頭,望向碼頭盡頭的舊倉庫。黃尚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倉庫鐵門緊閉,但地上有一道拖痕,從紅毯邊緣一直延伸過去,像是有人被拽走時,拐杖在地上劃出的。
他沖過去,踹開鐵門。
空蕩的倉庫中央,一臺老舊的投影儀正在運轉(zhuǎn)。畫面里,亞萍被關(guān)在一個鐵箱里,四壁刻滿符文,她靠在角落,拐杖被折成兩段,扔在腳邊。鏡頭緩緩上移,露出她的臉——她沒哭,也沒喊,只是盯著攝像頭,嘴唇微動,像是在說“別來”。
畫面切換,兩個孩子被放在一座巨大天平的兩端。天平懸在深淵之上,一端下沉,另一端就會抬升,下方是燃燒的火坑。字幕浮現(xiàn):“選一個,或者都死。”
黃尚的魂印突然撕裂般疼,兩道光芒從胸口射出,一道纏住手腕,一道沖向嬰兒車。兩個孩子同時抬頭,大兒子伸手抓向空中,小兒子張嘴,發(fā)出一聲極短的笑。
投影儀發(fā)出“滴”的一聲,新畫面出現(xiàn):倒計時,十分鐘。
黃尚沖出倉庫,直奔工地監(jiān)控室。他調(diào)出碼頭所有攝像頭,回放過去三分鐘。畫面里,亞萍被一個穿工裝的人從背后捂住嘴,拖進(jìn)倉庫。那人戴著安全帽,看不清臉,但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他放大背景音,耳機里傳來極輕的誦經(jīng)聲,用的是某種古老方言,斷斷續(xù)續(xù),但有幾個詞他聽懂了:“血脈”“獻(xiàn)祭”“雙生歸一”。
他摘下耳機,掌心魂印仍在跳動。他低頭看兩個孩子,他們正互相伸手,指尖幾乎碰上。
“你們知道她在哪,對不對?”他問。
大兒子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海面。
小兒子突然伸手,從嬰兒車?yán)飺瞥瞿嵌浣鸹ā;ò暌呀?jīng)完全裂開,兩半各自浮著一道掌紋。他把花舉到眼前,透過花瓣看天。
黃尚順著他的視線抬頭。
天空不知何時飄來一片云,形狀像一座天平,兩端微微下沉。云層邊緣,無數(shù)金色蝴蝶正從四面八方飛來,自動排列,組成與云相同的圖案,緩緩旋轉(zhuǎn)。
他抱起兩個孩子,快步走向碼頭盡頭。
“我不選。”他說,“這次,我要一起救。”
他踩上一艘廢棄漁船,船身晃了一下,幾滴海水濺上甲板。他掏出金花,一半塞進(jìn)大兒子口袋,一半放進(jìn)小兒子襁褓。
“你們要是覺得害怕,就哭。”他說,“要是覺得我來了,就笑。”
大兒子抓住他的手指,用力捏了捏。
小兒子咧嘴,笑了。
那笑聲響起的瞬間,云中的天平圖案突然穩(wěn)定,蝴蝶群整齊轉(zhuǎn)向,指向東南方的海上廢墟。
黃尚發(fā)動漁船,引擎轟鳴。
船剛離岸,他帆布包里那撮灰燼再次跳動,比之前更劇烈,像是里面藏著一顆活著的心臟。
漁船破浪前行,海風(fēng)掀起他的衣角。
他握緊方向盤,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霧中的輪廓。
廢墟頂端,一座鐵箱靜靜矗立,表面符文泛著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