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在黃尚掌心輕輕一跳,像被風吹動的灰燼又活了過來。他沒抖手,也沒合攏,只是靜靜看著那點微光順著月光往上飄,像是認得路。亞萍站在他身側,手指搭在他小臂上,沒說話,但指節微微發緊。
海面突然靜了。不是風停了,而是浪到了岸邊就散開,水紋平得像鋪了一層玻璃。維港對岸的燈火倒映在水上,一格一格,像老式電視機的雪花點。然后,月亮動了。
不是陰晴圓缺的那種動,是整個月亮從中間裂開,像蛋殼被無形的手掰開兩半。裂口里沒有黑,也沒有光,只有一本懸浮的書,封面是流動的金色紋路,邊角卷著,像被翻過千萬遍。
“那是……”雙生子的孩子仰著頭,聲音卡在喉嚨里。
書頁自動翻開,第一行字沒寫在紙上,而是直接浮現在空中:“若想發達,先舍至親。”
第二頁:“權在手,情可拋。”
第三頁:“輪回不止,秘笈不滅。”
黃尚笑了,亞萍也笑了。他們沒看那些字,而是看著彼此。這些話他們早聽膩了,也親身走過一遍——舍過親,拋過情,最后發現,舍的越多,心里越空;拋的越狠,路越走越窄。
書頁繼續翻,畫面開始動起來。不是文字,是影像。
一對男女在碼頭躲雨,男的工裝褲濕透,女的拄著拐杖,把傘往他那邊偏了偏。
下一幕,婚禮上,新娘把珍珠耳釘放進口袋,新郎站在門口,帆布包斜挎在肩,腳上還是那雙黑帆布鞋。
再下一幕,醫院里,男人背著女人狂奔,包甩在身后,涂鴉紙從側袋滑出半張。
全是他們。又不全是他們。
每一個片段里,他們的臉都模糊,但動作、姿態、呼吸的節奏,全都一樣。有的版本里,黃尚娶了別人,亞萍終身未嫁;有的版本里,亞萍先走一步,黃尚抱著她的拐杖坐在海邊,一坐就是十年;還有的版本,他們根本沒相遇,各自在城市的角落老去,連魂印都沒亮過。
“原來我們只是其中一對。”亞萍輕聲說。
“嗯。”黃尚點頭,“可我們這一對,活下來了。”
孩子突然伸手,指尖碰向空中一個畫面——那是五歲時的自己,在老宅書房涂鴉,畫著完整圓月下的全家福。手指觸到影像的瞬間,一粒金點從畫中飛出,鉆進孩子掌心,留下一個極小的月牙形印記,轉瞬隱去。
書頁翻到了最后一頁。
空白。
然后,一行字緩緩浮現:“若不指定新守護者,天道將重置輪回。”
黃尚低頭,看向自己空了的帆布包。布縫里還沾著一點金粉,像昨夜海風帶來的星屑。他想起那疊殘頁飛進海里的樣子,像褪色的蝴蝶,被浪托著,被光洗著,最后消失在水天交界處。還有一只海鷗叼走一片,飛向遠處。
他沒燒它,也沒藏它。他只是放手了。
“守護者?”他抬頭,看向亞萍,“還得是人?”
亞萍搖頭,伸手撫過左腿。那里曾經有個月牙疤痕,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她笑了:“誰接過那片紙,誰就是。”
黃尚也笑了。他把手伸進帆布包,捏起最后一點金粉,攤在掌心。亞萍把手覆上來,十指交扣。兩人同時將手按向空中那本秘笈。
書頁開始分解。不是燒,不是碎,而是像沙塔遇水,一層層化開,變成無數細小的金色種子,每一粒都帶著微弱的光,像剛孵出的螢火蟲。它們升空,隨風散開,飛向城市各處。
一粒落在建筑事務所頂層。珍妮正靠在窗邊,手里捏著安全帽,帽檐上的符文忽然亮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喚醒。她抬頭,看見一粒種子輕輕落在帽檐內側,光紋一閃,變成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圖案——兩道對稱的弧線,中間一點星芒。
另一粒飛進婚紗店。露露正整理一排珍珠耳釘模型,忽然覺得耳垂一熱。她抬頭看鏡,沒異樣。可當她拿起一枚耳釘時,發現珍珠內部有光流轉,像被什么封在里面。
還有一粒,飛進醫院產房。雙生子的妻子剛睡著,孩子在搖籃里翻身,小手無意識一抓,正好接住那粒光點。掌心微光一閃,隨即平靜。
黃尚抱著新曾孫,孩子睜著眼,盯著天空。最后一粒種子正從他們頭頂飛過。
“爺爺,”孩子忽然開口,“下次門再開,我能進去嗎?”
黃尚沒回答。他低頭看孩子,又抬頭看那粒種子飛遠的方向——是露露的婚紗店。
“真正的發達秘笈,”他說,“就是讓愛與勇氣,永遠傳遞下去。”
孩子沒再問。他抬起小手,朝著飛遠的種子輕輕一抓。指尖劃過空氣,像是在簽名,又像是在許愿。
種子突然停了一瞬。
然后,加速飛走。
黃尚把孩子抱得緊了些。亞萍靠在他肩上,輕聲說:“你覺不覺得,剛才那粒種子,回頭看了我們一眼?”
黃尚沒答。他只看見,那粒種子飛到婚紗店上空時,突然分出一絲極細的光,垂下來,像一根看不見的線,輕輕搭在窗臺的珍珠耳釘上。
耳釘顫了一下。
鏡面泛起一圈漣漪。
一個穿婚紗的背影在鏡中閃現,手里拿著一朵金色向日葵,轉身時,左腿微微一拐。